“翰林六品,如今又有多少举子对这一职位虎视眈眈,同是饱读诗书,同是寒窗数十载,今科才子又是多历经磨难,才绝一流者,绝不乏少数。”谢赟顿了一下,深望一眼萧槿,继而再道,“再或者即便是我许他会试第一,还有殿试,殿试之事如今圣上交与璃王亲自打理!”
闻言,萧槿杏眼微眯望向谢赟说道,“谢相,若是此人却有甲天下之才,谢相也不愿意相帮吗。”
“萧大人,能否透露此人名姓?”谢赟负手挑眉问道。
“靳南衣。”微愣片刻后萧槿答道,“轩城北路,璃王亲点的解元,想必谢相早有耳闻。”
青年勾了勾唇角,笑道:“原来是轩城北路靳南衣,我的确早有耳闻。”
萧槿更上前一步,语声放柔了许多道:“先生……”
谢赟眉目也放柔了许多,萧槿唤谢赟为“先生”也因一段渊源,昔日谢赟未曾发迹之时,曾于太傅家中教导太傅一子一女,那时萧桢与萧槿年方五、六岁,他曾言萧桢生性随和,也不喜萧槿女儿娇气。
谢赟唇动了动终究是一句话未多说。
“先生,靳南衣此人不迂不腐,虽说此举有投机取巧之嫌,但他行事极有分寸……”萧槿凝着谢赟眉目里似有央求之色。
谢赟心中微叹,越过萧槿走开了些,似是心有心思。萧槿之性情或随其母长孙氏,能让萧槿这般孤高的人低下头来求他的定是她上心之人,他一日为萧氏兄妹之师,就将其兄妹二人视作自己的孩子,她那时年纪小还能记得当初他做他们先生的事情,不是不无感动的……
许久,他转过身来再望向萧槿,目光颇是复杂,“你特意来找我替他说情,却不想他是否会承你这份人情。”
萧槿一震,拽着帕子的手一紧,喉中一哽,有些发酸的道:“靳南衣是何等聪慧男子。”
她虽说是这般说着,心中却似乎隐隐觉得,不过是自己一方的想法,靳南衣不曾表露过什么……
他的确是聪慧男子,虽棋行险招,却也步步精明,进退有度,极有分寸,这样的男子她自知招惹不起,却又不甘于就此放手。
因为,那双麋鹿一般清澈温润的眸子里,虽有阴鸷沉郁的激流,更有世间寻寻觅觅求而不得的真情与专情,这样的男子能对万人凉薄,却能对一人衷情、至死不渝。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璃王与皇上那一关,你就料定他靳南衣能一夫当关,平步青云?”谢赟沉声再道。
萧槿摇摇头,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她微退一步,朝着谢赟深深一揖:“先生,萧槿今日来此,只是恳请先生,若是三月春闱,靳南衣之才能打动先生,先生万不能为他人所惑,改变自己你的初衷,若靳南衣真有甲天下之才,还请谢相不要吝啬一个名次……”
谢赟抿唇不语,萧槿上前一步,杏眼一沉,又道:“如今之翰林多是大雍旧臣,一年前的科举舞弊一案,虽是清理了不少,可朝堂势力攀枝错节,外戚之势力更是根深蒂固,翰林老臣顽固不化者众,新的血液注入翰林,难道不也是谢相想要看到的吗?”
谢赟脸顿时沉了许多:“不得放肆!今日这话听到的是我,若是换了其他人听去,你想过萧府的安危没有?”
萧槿心中一震,却是不依不饶再道:“先生与璃王一起清表奏明陛下请求恢复科举,先生心向天下学子,正因如此萧槿才来求先生,而且萧槿只能求先生了……”
太傅萧时也就是萧槿之父在江南时候将“靳南衣”除名,萧槿自是不敢再折回去找她父亲的帮忙,转而来找谢相来投帖,亦是最聪明的做法。
“你回去吧。”谢赟打断了她的话,“今日我就当你从未来过。”
“先生,你……”
青年从正堂里出来只留下独自站在那处的萧槿。
萧槿心中徒增几许惆怅,谢赟之言虽说是明显拒绝,但她绝不相信谢赟是如此迂腐之人。
她站了一会儿,随即就有一个着灰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从正堂外走来。
“相爷命我来送大人离开。”那灰衣年轻男子躬身行礼,有礼的说道。
“谢相没有其他的话?”萧槿凝起眉问道。
“回萧大人,相爷别无他言。”那人答道,春风满面,眉目含笑。
萧槿身子松垮下来,却也未曾面露惆怅,的确尽人事听天命,再者谢相这里还可以搏一线生机!
——
次日寡月去官设行馆报道,又填写了礼部给考生的明细,便带着顾九,卫簿和慕华胥他们去找宅子,只是醉仙楼的甲层一号房未退,因寡月填写的礼部明细上还是填写的住在醉仙楼,若是日后得了功名便是礼部的函使直接去醉仙楼报信了。
“这个宅子的原主人也就是我表兄弟早年带着妻儿去洛阳,前年回来了一次跟我说要我看管,若是有人要买宅子便帮着卖了,你们既然是要租便先租给你们,若是住得习惯了再买下也不迟。”中年男人朝着他们四人说道。
顾九随着寡月进了门先是一个很大院子,院子里倒是整洁,看得出常经人打扫。
她抬眼就瞧见院子右侧搭起的凉棚,绿色的枝叶藤蔓缠绕着,如今那藤蔓低垂下来的部分已结出了细小的花骨朵。
“公子,这是紫藤花,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紫藤花,等到四月的时候一夜之间就挂满整个藤蔓,如今这藤蔓都已延伸到我家的院子里去了。您别看着是城西,不及这南边的贵族府邸,这里的院子也是宽敞,什么景致都不输于南边的那些府邸。”那个中年的男人滔滔不绝的说道。
顾九并不觉得聒噪,倒是觉得这人讲得话挺是实在的。
“这里的家具不是那种奢华的,但是质量都是最好的,你们若是要新的我可以帮你们找人做,说实在的这里还是挺适合居住的,城西虽然人少了点,街市不多,但是私塾都有,若是日后公子们娶妻生子也不愁这孩子们上学……”中年男人边走边说。
这一说又有人红了脸,寡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旁的顾九,却发现她神情淡淡,别无波动,他心下一紧,到底只有他一个人多想了……
等看完大厅,中年男人又带他们去看厢房,谈话间顾九得知此人姓田,于是呼四人皆呼他为:“田伯。”
田伯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做木材生意,手下有长工无数,也难怪他说要给他们安置新家具的。
“这屏风可以给你们换换,改日我找人雕一个新的便是。”田伯手指滑过那老旧的屏风说道。
顾九瞧了几眼也没有在意,她回头望向寡月:“就这家吗?”
寡月微愣,没有料到顾九会征求他的意见,许久才道:“你若喜欢便这间了。”
顾九点点头,又望向卫簿和慕华胥。
“七爷你便和寡月先回客栈,等我和卫簿将这里收拾好了,再去客栈接你如何?”顾九说道。
“你确定要我跟着他,不保护你?”慕华胥指了指一旁的寡月。
“他呆在客栈里,总要留一个人照顾的,你替我陪着他,等我将这边收拾好了便将你们接过来便是了。”顾九解释道。
慕华胥摊手,表示妥协。
于是乎慕华胥陪着寡月回了客栈,顾九和卫簿将园子里检查了一番,长安城有长安城的规矩,无论你住多长时日,租大一点是宅院必须先付一个季度,也就是三个月的,这是长安的规矩,自来就有,打破不了。
田伯去自家院子里取来了钥匙,顾九与他立了契,田伯说顾九若是喜欢这座宅院,住得久了要买下他便与她去官府里过户。
顾九接过一大串钥匙,笑道:“再等等看吧。”
其实她也不知,长安到底能呆多久。
收拾到了下午,顾九才收拾了三间房出来到下午的时候又同卫簿道:“卫簿,我们出去一趟吧。”
“好的九、公子。”卫簿将马车从院子里牵了出来。
临走时顾九抬眼望了一眼院子里的紫藤,真希望四月、五月的时候他们还在长安,也但愿靳公府和谢珍的人不会这么快找到他们,不要影响寡月参加今科,更不要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卫簿驾着马车往城东而去,顾九想买些米粮,还有三日开考加上要考三天,再等礼部的考卷改完,等会试的榜放出来就是十日之后,再加上殿试传胪,他们在长安要呆上许久了。
“九公子,东城到了,您到车上等着,卫簿去买吧。”卫簿说道。
车内顾九“嗯”了一声。
两刻钟后卫簿将买好的米和面粉搬上来,又同顾九道:“公子稍等,我去割两斤猪肉。”
顾九微微颔首。
车帘被放下顾九伸手打开车窗的帘子,目光有些游离的望着东城熟悉的风景。
当目光落在白马寺前那熟悉入骨的两辆大马车上时,呼吸一窒。
两头老马低头嚼着草,不远的老槐树下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顾九目光顿黯,那身影熟悉至极,一年前的种种如澜入脑……
林叔,这一年不见苍老了不少……
顾九目光在着这四周扫了扫,却未曾瞧见林婶的身影。
这时,几个衙役一样的人朝这边走来,正巧这时候卫簿提着几斤猪肉朝这边走来。
“官爷,您们这是?”卫簿将肉仍在车板上,擦干净手后问道。
顾九听到了声音一时不便探出头去,只好静坐在车内听清动静。
“科举将进,近日长安城中的外来车马都要登记,你们这辆是外地来的吧,这条地上我们没有见过!”那个衙役问道。
卫簿心中一骇,若是登记了,靳公府的人,或者靳氏主母谢珍的人不是很快就找到他们了吗?
“官爷,您看我这马上要走了,通融通融下次再登记行不?”卫簿故作为难的说道。
那衙役眉头一挑,握着剑的手就将卫簿一推,道:“你小子,别想糊弄过去,进城的通牒拿出来,官籍也拿出来!”
卫簿被他这么一推后退一步,撞到了车板上,这“轰”的一声响让车内的顾九一惊。
顾九从座榻上站起,伸手挑开车帘。
那两位衙役见到车上还有人不禁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是位小公子。
“官爷。”顾九粗着嗓门一唤,“官爷我家小厮不懂事,官爷也无需动手啊,这是我们进城的通牒还请官爷过目!”
顾九从怀中拿出那王氏通牒来。
那两位衙役其中一位接过来,匆匆阅毕,那衙役双手抱拳道:“原来是王舫中人,方才我兄弟多有得罪,望公子恕罪。”
那人将通牒归还于顾九,又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顾九收回通牒,放下车帘深望一眼那人。
见车马远去,那个对卫簿无礼的衙役,突然向着那衙役说道:“为什么放他们走?上头不是说过要严查进城的每一辆车?”
那衙役不说话,朝一旁的楼里走去,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便装的人走出来,随着顾九马车消失的地方而去。
那个衙役从楼里出来重新站在了大街上。
来人明显江南口音,却有王舫的王氏通牒,琅琊王氏,从不接手江南的营生,又如何有王舫的南方人?
总之来人蹊跷,他不得不留心。
马车。
“卫簿,左拐个走小巷,穿过这条街再右拐有一私设车马行。”车帘后的顾九轻声朝卫簿说道。
“九公子……”卫簿心中大骇,卫簿是聪明人,时至今日如何不知顾九曾在长安生活过,竟然对长安如此熟悉,可是他不会多想,他全心全意侍奉靳南衣,南衣死后又全心全意效忠于寡月与顾九。
卫簿知晓,九爷这是保险起见,才这般做的。
“卫簿,这车得卖,一是靳公府的谢氏不得不防,二是我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只是若是有人跟了上来发现我把车卖了会更加让人怀疑,还是走得隐蔽一些。你且先听我的,不要多想……”
卫箕“嗯”了一声,按照顾九所说的左拐走了小巷,穿过了大街,再右拐,行了许久之后终于瞧见了顾九所说的车马行。
卫簿将马车引进车马行内。
“老板,我要卖车。”卫簿说道。
这时候顾九从马车上走下来,朝着车马行的那个老板说道:“私交。”
私交即是不登记物品来源出处,只论银子的交易。
那老板打量了一下顾九,见她一不像盗贼,二不像缺钱用的,不禁皱起眉头来。
“公子要多少?”那老板摸着下巴,眯起一双狡猾的眼睛说道。
“老板看着给吧。”顾九说道。
“二十两,不然公子找下家吧!”那老板抬高了声音,趾高气扬的说道。
顾九不适的皱眉,许久,才向着卫簿道:“把东西背上,接了银子,我们走。”
“九公子!”卫簿怎能不心疼这马车是花五十两银子买的呢,更何况他舍不得这马车的马呢。
顾九眉目一黯,她回头朝着那老板道:“十两银子,容我牵走这匹马!”
那老板愣了一下,眉头正要皱起,就听得顾九说道:“不行我们找别家!”
说着顾九就要拉着卫簿上车。
“诶,好好好,成交了!”那老板说道,就要一旁的小厮去取银子来。
卫簿将那马缰解下来,又将面粉和大米包袱栓在马鞍上。
接过银子,顾九沉声道了一句:“我们走。”
时局紧迫,低价卖马车迫不得已。
顾九和卫簿摸回城西的宅院天已经黑漆漆的了。
顾九去厨房里随便做了点吃食,就端上来和卫簿一起吃了。
连着两天也不见慕华胥过来,到会试开考的前一天,顾九便去醉仙楼寻寡月去了。
她来到甲层一号房门外,轻轻敲了敲门,手上端着一个捧盒,里头是她给他煲的汤。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九、九儿……”寡月支支吾吾的唤了一声。
顾九抬眼就瞧见他憔悴的俊颜,还有眼底一抹深痕……
她微微皱起眉头,沉声道:“又熬夜了?”
寡月有些不知所措的晃了晃身子。
顾九跨过门楹,心底嘀咕了一句:再熬风都吹的倒你!
寡月忙掩了门,又晃了几下,抢在顾九前头走向桌子。
他伸手将那书册阖上,还有笔墨纸砚移动到一旁。
“卫簿去平安村了,我自己来的,马车我卖了。”顾九简要的概括了一下事情。
少年只是愣了一瞬,并未说话。
他伸手端出顾九煲好的汤,又将顾九准备的空碗了筷子拿出来。
“昨夜遇到两个衙役,要查马车,我怕引起怀疑,便卖了。”顾九看了寡月一眼,解释道。
寡月这才抬起凤眸望向顾九,问道:“没什么人跟踪吧。”
顾九望着他摇摇头,道:“我要卫簿绕了几条街才去一个我知道的车马行把车卖了,之后回去的时候我也留意过,没有人跟上来。”
“这便好。”寡月颔首说道。
顾九给寡月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的面前,柔声道:“吃吧。”
寡月颔首:“你陪我吃。”
顾九身形一颤,点点头。
“明日便要开考了,我今夜留这里陪你?”顾九动着手,扒拉着碗中的几块,低着头,脸色微醺,柔声道。
寡月愣了一瞬,却是难掩心中欣喜,却又想起自己面对顾九时候的情难自已,一时间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顾九见他不答话,心中苦涩一阵又道:“倒是我打扰你了,我还是走吧!”
她起身要收拾桌上的碗,那人却一骨碌的站起来,随之身影又晃了晃。
“别……别……”他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沙哑的字。
顾九的手被他紧紧地抓住,她盯着他灯影之中沉静却似有情绪燃烧着的凤眸,心中悸动之情再度升起,有时候只是看着他,她便能心悸无比,这是她的情感无关于这具身体,她念着的是阴寡月……
“我监督你,你得早些睡。”顾九说道,“我收拾,再去给你打水,你早些休息。”
她伸手递与他一杯茶水漱口,又将那桌上的碗收拾干净。
寡月接过茶水,凝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
门外卫簿抬进一个大木桶来。
卫簿笑了笑:“主子,这是九爷命我买的浴桶,水一会儿就来。”
寡月微勾唇朝卫簿笑了笑,而后又唤住卫簿,道:“七公子,有事离开了,卫簿今夜就住二号房吧。”寡月将桌上二号房的钥匙递与卫簿。
卫簿骇了一下,心里明了,今日主子要留九爷……
他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到主子的时候,篱笆栏外,阳光正好,他站在那里如同一道丰碑,直直的盯着九爷,他的眼里,他的世界你只剩下他眼中的女孩。
“卫簿知道了。”卫簿微笑着答道。
——
水的温度适宜,寡月泡在浴桶里,他知晓顾九的想法,让他好好泡澡,迎接接下来的考试。
他不再是匆匆洗完,而是很认真的享受起这片刻的宁静,泡在温热的水里,他觉得无比的轻松,他的目光越过屏风,望向正趴在床榻悠闲的叠玩着手中的纸鹤,他记得她说过那叫“仙纸鹤”,可以保佑他祝福他,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从浴桶里爬起,擦干了身上的水渍,又拿起另一条干净的毛巾揉干净头发,再拿起一旁的放好的干净的亵衣亵裤,慢悠悠的穿上……
他绕过屏风,步履轻盈的走向床榻。
女孩依旧十分惬意的叠着手中的纸鹤,身旁也躺着许多个了,加上前些日子在路上叠的,马上就要到一百个了。
她察觉到光线被挡住了,微微偏头就瞧见一头青丝湿漉的少年,他只着了亵衣亵裤,一眼望过去,全身似有氤氲水汽,她凝着他,瞧见他光影之中的白皙细腻的肌肤,还有红润晶莹的薄唇,她面部微烫,柔声道:“你……快上来吧,别冻着了……”
她话音刚落,他睫毛煽动了一下,眉眼之中似有受宠若惊的喜悦……
他匆匆上榻,只见顾九将那仙纸鹤都收到一旁,双手拿过一旁的被子,散开来,给他盖在身上。
“你……”他似乎是要问她,还不就寝吗?
顾九自是懂他的意思忙道:“还有几个就凑足一百只了,我叠完了再说。”
寡月见顾九很是认真的趴在被子外头叠着纸鹤,心中幸福,却又不得不开口告诉她:“九儿……这个不能带进礼部……”
顾九愣了一下,笑道:“我知道,只是等明日你科考的时候,我再穿了线挂在窗子前就好。”
寡月微微点头,他只是坐着,没有睡下,顾九看了一眼他湿漉漉的发,放下手中的活,下床给他拿了一件外袍。
寡月将顾九递来的外袍披在身上,靠着床头坐下,顾九将手中的最后一只纸鹤叠好后,将那装纸鹤的盒子放到一旁。
她散开另一床被子挨着寡月坐下。
少年错愕了一瞬,白皙的脸又微微发红。
顾九坐了一会困意便来了,她头一偏,就落在那人肩膀上,那人身子一震,僵在那处,再未动过。
他身上夹杂着草药与兰露的馨香入鼻,顾九觉得那般好闻,她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间只想靠得离他更近一些。
寡月任由着她靠着自己,直到头发干了,他坐着的腰也酸了。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将顾九的头撑起缓缓的放到床上。
他凝着她娴静的面,心中温暖,愿意陪他走过泥泞与荆棘,这一辈子,只有顾九一个……也只能是顾九……
他修长温润的手抚上顾九的脸,他所有的努力不仅包含着他的执念,南衣的执念,还有他一定要保护好他的九儿,让那些欺辱过他们、将他们逼至绝境的权贵们,一个一个的拉下台……
他从不自诩君子,君子不问过往,不问荣辱,而他不是,他铭记恩仇,爱憎分明。
他躬身吹灭了床头的烛火,如今,他很明确自己要什么。
——
次日。
禀德十一年,三月三日,礼部会试开考。
礼部。排了很长很长的进场学子。顾九和卫簿将寡月送到礼部门口,远远的就被带刀卫拦下。
这次科参考的学子很多,参加今科会试的举子多达千人,
萧桢正在礼部正楼的楼里用着茶,他眸光一掠似是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禁偏头多看了几眼。
他偏头过去的时候只瞧见那白衣少年背着书篓的背影。
萧桢自是不知到底是哪里的熟悉感,便也未多在意。
他偏头望向一旁的桓青衣:“璃王来没?”
桓青衣低头道:“璃王和相爷已至贡院那方。”
萧桢微微颔首,放下茶杯,温柔的目一扫排的冗长的队伍。
——
等科举第一日的夜里,一间里间的铃铛被敲响了。
“铛铛铛……”
整个七组的人都被吵醒了。
“谁啊,这是谁啊?”
监考官立马赶至:“肃静——”
“肃静——!”
接着一大排的带刀卫走来。
那胖胖的监考官气呼呼的吼了一声:“是谁鸣铃?”
“是我。”七组四号里间里传来一声沉静的男声。
那胖监考官迈着步子朝那人走去,他首先望了一眼门牌上的姓名:於思贤。
那胖考官吹胡子瞪眼道:“你鸣铃所谓何事?!”
於思贤指了一指他对面的十二号里间,淡淡道:“他已经有一个时辰未起来了。”
那胖考官愣了一瞬,又望向十二号里间道:“他许是休息了,你鸣铃作甚?”
於思贤沉默了一瞬,他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大胆鸣铃,只是……
“大人,他睡的时间太久了,而且刚刚交第一份卷没多久,还有……”他顿了一下,“他倒下去的时候很痛苦……”
经於思贤这么一说那胖考官倒是起了疑心,带着人走向十二号里间。
许是听到了动静,这组来的监考官也多了。
“都不准交头接耳,再多说一句,以作弊论处!”新来的几个监考官说道。
因前年科举作弊案子的影响,学子们听到作弊二字那是谈虎色变,一个个都不做声了。
那胖考官,望了一眼门牌上的名字:靳南衣。
他眉头皱了一下,他自是知道靳南衣是谁的,
这时候一个先进去的带刀卫唤道:“嘴唇青紫,似是中毒!”
胖子立马变色,炸毛的吼了一声:“传医官来!”
那胖考官又扫了一眼他书案上的半块饼,道:“拿下去,交与司衙门检查!”
一旁的带刀卫立马用一块布将那饼子拿了出去。
“还好,还有气!”老医官擦了一把汗说道,“大人,这投毒之人要严查,危害学子性命,就是危害大雍未来!”
“行了,要你多嘴,赶紧救人,本人监考二十年还未遇到这种事呢,真是倒霉!这人啊就是不能太出名了!”胖考官又对外面的带刀卫说:“你们三个,这两天专门守着这里,别去转悠了!”
经过大半个晚上的抢救,洗胃,针刺,等最简单的处理,寡月终于醒了过来。
还好他撑着身子答完了第一天的卷子……他看着昏黄的灯影,他还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九儿了,最后他封住了自己的主穴,告诉自己他还不能死……
那医官见他醒来笑道:“你醒了就好!”
里间外的胖考官冷冷地问道:“靳南衣,你还能继续考吗?”
这个问题对阴寡月来说简直是笑话,连对门里弄的於思贤也笑了笑,都到这种地步了,是谁都会撑下去的。
阴寡月点头不语。
那医官凑近了些道:“你身子弱,考场里不能做热食,你且多找考官要些热水,撑过这三天,我这里有的药是最原始的呃,你将就着用!”
因为考场不能带药,就是防止人投毒,连医官们的药也是最原始的。
“谢谢。”寡月感激道,只是再抬眼凤眸愈加阴鸷阴寒了些,那么投毒之人会是谁呢?
一定是检查的时候,或者进考场与人有碰撞,别人将毒投入的,无色无味他自是分辨不出,或者他精神高度集中在答卷上没有留意到。
璃王卿泓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做这种事情,那么便只有另一个可能了。
南衣之父靳云湛的大夫人谢珍的人,再或者靳公次子之妻,谢珍堂妹的人!
总之此次投毒与谢氏姐妹脱不了干系!
“咳咳,没事了,医官就出来吧,靳南衣,你好好考试,若是撑不住了,别死撑着,别死在这里晦气!”那胖考官说道。
寡月“嗯”了一声。他望着包袱里的干粮,心生惆怅,莫不是要饿着肚子考三天了,这些,他是万不敢再吃了的。
“大人。”四号房的男子唤了一声。
那胖考官转过去,叫道:“你又有什么事?”
“大人我干粮多,分他一点。”於思贤道,将那干粮袋递与胖考官“请大人检查!”
那胖考官眉头一皱。
於思贤凝着那考官摇摇头,笑道:“大人,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又白痴,若是我下的毒,又何必再给干粮他再毒死他一次,让自己罪名坐实?我若要让他死还用唤来大人你?我家中有双亲妻子,我不珍惜自己的命也要珍惜他们的命吧。”
“请大人检查!”於思贤将那包东西重重的放在那胖考官手中。
胖大人和一旁的几个考官一听都觉得有理。
仔细里里外外的检查了一番,无夹带,无文字;又命医官检查了一番,无毒;于是乎,胖子便将那干粮扔进十二号里间。
“你小子好运!”那胖大人说道,“祝你否极泰来!”
那考官走后,寡月望向於思贤微微点头致谢,毕竟是他救了自己一命。
而於思贤望着寡月眼中多了一丝复杂。
寡月自是相信此人不会害他,没有人会这么蠢的当着别人的将自己推向瓜田李下。而且於思贤是在冒险帮他,若是他再被投毒一次,坐罪的就是於思贤。
寡月咳嗽了几声,撑起身子坐在矮榻上,运气打坐起来,他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他所有的努力绝不能功亏一篑,不然他饶恕不了自己,他对不起南衣,更对不起九儿……。
三日的会试终是被他撑过去了。
等出礼部大堂再见阳光的时候,寡月心情轻松又沉重,他走向礼部的大门,突然身后一个人走来,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种感觉熟悉至极,他一瞬就想到那个有着一双敦厚的眸子的男子——柳汀。
回头的那人容颜俊美,双眸清明,却终不是柳汀……
“於公子……”他轻唤了一声。
“我扶你吧……”於思贤说道,依旧是浅淡的表情。
寡月由他扶着,走了许久,突然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於,於公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於思贤步间一滞,道:“你问。”
“公子是湖北路哪里人?”
“江陵。”那人答道,依旧浅淡。
寡月一震,忙问道:“……公子可知柳汀?不,是被贬江陵的翰林庶吉士柳邕之子。”
於思贤思量许久摇头。
寡月又是一震,江陵不大,一个从京城被贬的官员按理不会不知晓,况且这於思贤看着不像是寒门子。寡月心中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莫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靳兄莫不是要找这个人?”於思贤凝眉问道。
寡月摇摇头,笑道:“不,没事了,我只是问问。”
於思贤眉头一皱,望着寡月多了一丝复杂。
“那靳兄我们走吧。”於思贤开口道。
寡月点头,眉目一瞬低垂,柳汀之事只能等他日后位高权重之时再加派人手来查了。
再出礼部门的时候,寡月又瞧见了远远站着的穿着男装摸着黑脸的顾九和卫箕,还是不见那慕华胥……
四人离去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的车窗帘后露出一双绝美的凤眸,那一眼只是匆匆一瞥卿泓并没有看清。
只是当他下意思回过头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出老远的距离了。
“主子,要回府吗?”一旁的桓青衣问道。
“不了三日审卷接着便是殿试,没多少空闲了,今日进宫看三儿。”卿泓对桓青衣说道。
桓青衣颔首,又对车帘外的车夫说了几句。
三日后礼部卷阁。已是封院录卷之时了,谢相与璃王嘱咐相关大臣锁院判卷。
三月十五。进士科会试放榜,轩城靳南衣再度荣登榜首,成为今科会试之会元!
这一消息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在长安不胫而走,引起哗然大波!整个长安,不整个大雍朝都震惊了!
被璃王恩点的走狗屎运的人中了会元,谁都没有料到,这次会试这靳南衣竟然能再夺“会元”头衔!
一时间众说纷纭!
醉仙楼的客栈里,有一个道士大说靳南衣文曲下凡!一时间又闹出不少的传言来!
人们争相传颂着,更有世家大儒们争相猜测——
难道大雍朝要出第一个三元及第的人了?
------题外话------
我国历史上从隋朝实行科举到清朝三元及第的只有十五人!浩瀚历史长河只有区区十五人而已!
我更晚了,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