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入殿后,玉漱宫的大门立马被殿外的侍卫们掩上了。
萧槿穿过空无一人的大殿,又朝内阁走去,那帝王低垂着头坐在书案前,神色郁郁,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问题。
耳边传来一阵玉帘的碰撞声,青年缓缓地抬头,却未曾望向玉帘处,只是浅淡道:“来了……”
他手一扬示意萧槿坐下。
萧槿凝了夜帝一眼,坐在书案一旁的侧椅上。
“身体如何了?”高座上的青年淡声问道。
“回圣上,无碍了。”萧槿微垂着面,轻声答道。
“既然身体无碍,明日便再回吏部。”
青年边说边斟茶,萧槿仓皇地接过夜帝递来的茶杯,捧在手心中未曾饮用。
“圣上有何吩咐?……”她低垂着头,纤长的睫毛于眼帘打下一片阴影。
她知道若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夜帝不会想着急召她进宫。
夜帝从龙椅上站起,明黄的锦袍倾泻下来,他将书案上的大雍地图再度展开。
“雨翎求朕要燕地八郡……”
青年以极其柔和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
一旁女子捧着杯盏的手颤抖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夜帝与安公公的关系,无数人都在猜测,萧槿虽疑惑也从不多问,知道的太多了,便活不长久……故她替夜帝做事,从不多问。
可那安雨翎竟然开口找夜帝要封邑八郡?
要知道自禀德十三年临安王薨后,大雍有封邑的王族都死绝了!
夜帝三子,二子璃王虽封王,却封邑虽有却滞留长安……如今的皇子食封邑之租税,却不得回封邑。
若是给安雨翎燕地八郡,夜帝,他不怕群臣反对吗?
萧槿将杯盏端起,微抿一口道:“燕地,便是昔日辰王之封邑吗……”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温热的茶水入唇,是上好的江南碧汀。
她虽言得平静,那书案前的青年却是身影一颤,睁开鹰励的凤目。
当年与他角逐较量的叔王都死了,辰王也是其中一个。
青年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他许是想多了……
“圣上,要萧槿想办法为安总管‘拓……路’?”
萧槿放下手中的茶杯,凝着夜帝,缓慢深沉地说道。
若是安雨翎封王,群臣反对是必然!
安雨翎若是功勋卓著众臣自是不会非议,可同慕长安一般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的人,也只是封了平阳侯。一时间要封王安雨翎,一个司礼监总管大人?这不是惹群臣非议是什么?她萧槿纵使有惊世之才,再长袖善舞,也做不到阻止众臣反对吧?
夜帝望向萧槿,眉目里自是肯定,封王安雨翎是必然的,就算他不求他,他也会这么做,如果可以……他想他可以给的更多……
萧槿一撩衣袍跪地,她低垂着头,淡声道:“恕臣……”
“不,萧大人必须得做。”
夜帝将先前写好墨迹将干的一卷圣旨递与萧槿。
“朕哪一日先行,你便将此诏令拿出……”
萧槿讶了一下,没有哪个帝王愿意服从生老病死,夜帝……竟是将他百年之后的事情都想到了吗?
可是……他为何要信她?
萧槿愈发不懂了……
“不到非常时期此圣诏不得示人。”夜帝强调道,他幽冷的目光落在萧槿身上,他知晓她在想什么。
“萧槿,朕身边能信的人不多……”
末了,帝王转过身去长叹一声。
这一声让跪地的萧槿猛地一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能被帝王信任,是幸,是祸……
可是……若夜帝并未先行,京城生出事端,这圣旨岂不是要早拿出来了?
萧槿意识到,夜帝对安雨翎的在乎不简单,更不寻常,可是她依旧不能多问。
她沉默不语,聆听着夜帝的吩咐,将头压得极低。
·城南一处别院
子夜微雨,申时的时候还见天边朦胧的月,这时候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雨。
初冬了,夜来风寒,天阶小雨,长廊处水蓝色衣袍的男子凝着院中草木,还有那院旁高墙……
他眸光郁郁,薄唇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
那人走了,没有多说一句,没有解释什么,只道了句:“再见。”
前尘恩怨,他想断了,想就此一笔勾销,想不再受那个男子得困扰……
可是他错了,什么恩遇,什么前缘,那人似乎从未放在心上过!……
卿泓于慕华胥不过是一个过路人罢了。
想到这里,他搁置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紧……
“主子,外面风大……”
青衣站在长廊口凝着卿泓柔声道。
卿泓微颔首,伸出手去移动那车轮。
青衣见状便知主子要进去,上前去,手搭在轮椅上,推着卿泓进房。
“太子那边可有消息了?”轮椅上的少年凝着眉,淡声问道。
青衣眉头动了动,压下身子,在少年耳边耳语数句。
水蓝色衣衫的少年,神情复杂了一瞬,他扬手道:“太子那边派人盯着一有动静便同我汇报。”
“是。”青衣以为自家主子是更紧张太子那边了,毕竟最近没有风声,没有风吹草动是最可怕的……
前些日子的狸门之事,恐怕太子那方早有人着手去查了,只是他们的人还没有收到线报而已。
走了几步,将卿泓推过长廊离房门更近了些,猛然间青衣身影一滞。
主子真正紧张的……是华胥楼主再去狸门被太子的人抓住吧?……
“嗯?”轮椅上的少年因着轮椅突然停下,疑惑了下。
青衣回过神,将卿泓推进屋内,道:“主子……夜里您派人送给三皇子的东西,估摸着送到了……”
卿泓微颔首,顿了下道:“年关过了,三儿也将封王了……”
他似是轻叹了一声,眉目里的无奈更重了些。
他终究是没能给三儿更多的东西……
年关一过,他便是弱冠了,行了冠礼,便标示着他成为男子了。
二十年匆匆而去,他依旧在权利的漩涡之中徘徊……
于三儿,他不是一个称职的兄长……
卿泓示意青衣停下,自己转动着轮椅朝书案而去。
日后卿瀚为帝,也绝无他与三儿容身之处……
·
次日,城东荒郊竹林深处。
昨夜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雨,今晨顾九起来的时候却见雨声停驻,暖阳初升。
一身黑衣的男子端着将熬好的药和煮好的粥,提着一桶热水朝着这处走来。
顾九就住在寡月隔壁,她晓得夜风是给寡月端药去了,于是径直的穿过院子朝厨房走去。
她想打些热水来,好好的敷一下她的小脸。
昨夜太过惊险,余惊未定,她现在都不感去回忆昨天……
“姑娘早。”聂霜朝她谦和的笑,“姑娘是来打热水的吧。”
他说着已取过一只铜盆,去灶上舀热水。
顾九接过他的热水,那少年又笑道:“姑娘洗了脸来端早膳吧。”
顾九点点头,端着铜盆往外头走。
她经过院子下意识地瞧了眼寡月的房间,见房中无什么声音,想是阴寡月在洗漱了……
她没有打扰,兀自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顾九认真的洗漱完后,因着天寒也抹了些面霜,才从房间里出来。
方一脚跨过门楹便听见隔壁房间里头的争执声,正疑惑着,就瞧见一身玄黑色衣袍的夜风拽着白衣少年从房中出来。
顾九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不敢确定的又揉了揉……
确实是一只拽着另一只,这“拽”字也没有用错……
那黑衣的深凝着眉,抿着唇,动作粗鲁,固执强势……
那白衣的瘪着唇角,神情哀怨,一副无可奈何又嘟囔着唇,满脸的不愿意。
“由不得你了,给我出来晒太阳!锻炼身体。”夜风吼了一句。
那后头的却是凝了他一眼挣扎了下说道:“我要等九儿……”
阴寡月还没说完一偏头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顾九。
“九!……”
还没来的及唤上一声,就被夜风拽到一处木桩子前。
“你再不安分就将你绑在这木桩子前晒一天的太阳!”夜风冷声道,人已拉着寡月朝木桩子走去。
说风就雨,夜风还当真要将阴寡月绑在了木桩子上头,这不将寡月往哪木桩子上一抵,就开始弄绳子。
“你……”寡月凝着夜风,真心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他大病初愈,又几日不曾活动了,手脚发软挣扎不得……瞧着朝他走来的顾九,寡月脸一红,有些不敢直视顾九的双眼。
“啊——”
寡月正失神的时候夜风将寡月的身子往下一压,这样他半蹲下去,趁着现在夜风才将他牢牢地固定在木桩子上头。
寡月蹲着身子,上半身被固定的死死的,起来不得。
夜风还时不时的对他揣上几脚……
“要想身子好,先练腰腿骨,座盘不稳,风都吹得倒你!”夜风眯着眼道,声音低沉却又带着玩味的笑。
座盘不稳?
寡月听着俊脸猛地一黑。
凝着寡月的神情,夜风唇角一勾凑上前去,轻声道:“阴家就你一脉了,这腰为肾之府,男人的肾……咳咳,你懂的,若是腰腿无力,怎么能造团子?”
夜风的话音将落,寡月阴沉的脸顿时黑红交杂起来……
夜风说他造不出团子……
寡月一咬牙,双腿踏地踏得更牢固了些儿。
“好好适应吧,明日就给你抽了木桩子。”夜风勾唇道,朝一旁的小石桌前走去。
顾九表示方才这二只说的,她都听到了,掏了掏耳朵,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抬头就瞧见那人“可怜兮兮”的眼神。
他紧咬着薄唇,一言不语,脸虽薄红却有些难看……
顾九讶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九、姑娘……”
这时,坐在石桌前的那人唤了她一声。
顾九抬眼望过去,却见那人扬了扬手中的纸。
顾九隐约懂了,走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纸。
瞧着是一串三字经样的歌诀。
疑惑了下,顾九凝了眼夜风。
“念给他听。”那人捧起茶杯淡淡地说道。
“……”顾九瞧了一眼阴寡月,见他微嘟囔着唇,眼神哀怨……
她默默地在心里头白了一眼着二人。
“九姑娘快念吧。”夜风顿了下,“莫怪我心狠,是这厮一早上就‘忤逆’我,老子端着药他不吃,还非说什么等他的九儿来喂,这不……敬酒不吃吃罚酒……”
夜风仿佛是真有些怒火中生了,轻哼了一声,白了一眼某不识时务的小狼崽子,继续端着茶水喝了起来。
那木桩子上的小狼崽子咬着牙,脸红得滴血。
顾九吐了吐舌,只道这夜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不过能这般“整”阴寡月的也只有夜风一个了。
寡月见顾九一副神情淡淡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连九儿也不站在他这边了吗?
正巧这时,夜风一个冷凌眼神扫了过来。心道是,是你阴寡月找抽,一早晨就闹脾气不喝药?这不,不给你尝尝苦头,是不知自己是谁了?真当他死了爹没个娘老子管束了?这家里头就他最大,有个媳妇伺候他就真拿自个儿当大爷了?
哼,老子是你哥,就要你记住了!
这十几年欠下的管束,给你恶补回来。
阴寡月倒是脸不红了,狠狠地瞪了回去。
顾九瞧着这二人眼神中的交流,打了一个寒噤。
她瞅着纸张上的字,咳了两声,大声念道:“发常梳、目常运、齿常叩、漱玉津、耳常鼓、面常洗……腰常摆……腹常揉、摄谷道、膝常扭、常散步、脚常搓……”
“这些都记住了。”末了,顾九念完一遍后,夜风说道,也不知是说要谁记住。
顾九点点头,正这时聂霜端着早膳朝这边走过来。
“姑娘没去端早膳,我便自己送来了……”聂霜凝着夜风道。
“放下吧,去将房里的药拿去热了。”夜风淡声道。
聂霜怔了下,下意识地凝了眼被绑在木桩子上扎马步的阴寡月,知晓这熬得头一碗药这公子没用。
“是。”聂霜谦和答道。
聂霜走后,顾九望着石桌上的大肉包子肚子叫了几声。
“用膳吧……”夜风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顾九这才将那张纸收在怀里,用帕子洁了一下手,伸手拿过一个肉包子,将要咬一口,听到一声喵呜般的声音:“九儿……”
这一声让顾九僵住了手,望过去,那少年青丝披散,一直倾泻到腰部……麋鹿一般温润的眸子清澈无比……
他这么唤显然是说他饿了……
顾九无语了下,正要朝寡月走去。
“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夜风饱含“恶趣味”的声喉。
闻此阴寡月凤眸一瞬阴鸷,给夜风一个眼神。
瞪什么瞪,老子是你哥。
夜风一副坐怀不乱,临危不惧的模样。
顾九也讶了下,茫然回头。
“不、准、给、他、吃。”夜风一字一字的说道,继续怡然饮茶。
顾九很同情的瞧了一眼寡月,拿着手中快凉掉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寡月表示当自己媳妇与哥站到一条战线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冷目一扫夜风,他家九儿,一个清晨就这么被这人带偏了……
寡月还来不及多哀痛一会儿,那玄黑的身影便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
那人粗鲁的对他身子一阵揉捏。
“你……”寡月面颊通红,也不知这夜风还在执著着什么。就连他都对着破落的身子失望至极了……时好时坏的病症,根本没有根治的可能,或许所有的草药都只是续命罢了……
“你快十九了……少年时候殷离人能教你武艺,便是证明筋骨不错,他死前将内力悉数传与你不说还叮嘱你日日练习内功心法,可是你却在临近科举的那几年荒废了……”夜风凝着寡月,眼神变得复杂了些儿,“再者你以为自己活不过十六……十六是你的槛,你那时身体状况极差,所以不敢动用内力,可是那一年你真的没有动过内力吗?”
夜风如此一言,寡月一怔,抬头望向夜风。
“看来被我眼中了。”夜风勾唇道,“既然如此,你内力可用,为何不考虑习武?十九岁虽晚了很多年,但不求你上阵杀敌,只求你……活着……”
夜风上前一步,离得寡月更近了些儿,他俯身在寡月耳畔轻声道:“你为何不肯用内力?殷离人真的死了吗?……”
白衣少年的眼眸里一丝惊惧疾驰而过——
“九儿……我的药估计好了,去帮我端来。”末了,少年柔声道,而目光却不知落在哪一处。
顾九以为是夜风要教寡月习武了,或者是要做些别的。
“吃了早膳再喝药。”顾九说着,轻提衣摆离去。
顾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庭院中,夜风离开寡月身前的位置,将阳光还给他。
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寡月苍白的皮肤带着些许淡淡的金黄光感……他凤目游离,似沉思,似追忆……
“他也许没有死,那年死的是老仆……”
少年艰涩地开口,声音犹是柴刀刮竹。
这样的答案没有给夜风带来多少震撼,他先前就猜到了些许。
卿夜阙登基,阴氏贤妃死去,殷离人也无法在长安立足,卿夜阙能容得下的,或许只有一个阴寡月……
又或者,根本谁都容不下……
“那么殷离人呢?”夜风柔声问道,“他去哪里了?”
白衣少年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不知道……”
他低垂下眉眼,昨夜清洗过的青丝倾泻下来,遮住他的眉目。
“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还是和往常一样背着药篓出门……”
说着,少年喉中一哽,鼻头发酸,有温热的东西在眼里打转……
他童年时候唯一的精神寄托,舍弃了他……这是他不曾同任何人讲过的秘密……
那一日的清晨,那温润男子背着药篓,拉开大门,笑着同他道:“寡月,我去山上采药,去去便回……”
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征兆,可一去,十多年杳无音讯……
每当想起殷叔的时候,他内心的抽痛不全是失去殷叔,而是他的不辞而别……
他本以为一辈子他都要执著于这个答案,可没有想到,一日一日的磨砺他放下了……
那个寒冷的冬季他寻便了长安城,不见殷叔;他寻过的,可是没有找到,直至今时他都不记得那温润男子的音容相貌……
白衣少年的眼圈发红,他扬起面,不想让眸中呼之欲出的泪水滑落,该流的泪,儿时都流尽了……
他不想回头,再记忆一遍,他如今有夜风有九儿他过得很好。
也许是殷叔在暗地里注视着他,等他为阴氏洗冤,等他站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便可以于他相见了吧……
夜风凝着寡月,一瞬间想到多年前那个无助的自己,也是这般将孤独和着血咽下,独自一人承受着不堪重负的岁月。
“我会去查的……”夜风想安慰他,话到了口边却成了这一句。
寡月摇摇头,唇角扬起一抹笑,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晨曦之中,那靛青色衣袍的女子,端着案盘朝那处走来。
夜风见寡月的目光落在他身后,他转身望去,目光柔和了许多。
“喝药了,包子……”顾九的扫了眼石桌上的早膳盘子,包子还是只动了一个。
顾九正想开口教训,却听见那被绑在木桩子上的人柔声道:“九儿……喂我吃包子。”
他凝着她,满眼的宠溺、虚弱的温和……
顾九放下汤药,拿起一个尚还温热的包子,朝那人走去。
顾九将包子凑到少年唇边,笑道:“现在可以吃了吧?”
这句虽说是凝着寡月说的,却也在问她身后的夜风。
身后那人咳了一声,走开了些儿。
顾九冲着寡月挤眼一笑道:“快吃吧,吃完了喝药,省的我再去热药。”
正听着,寡月大口大口的咬起顾九手中的包子。
吃完一个还要一个……
眨眼间,一盘子的包子都吃光光了。
顾九狐疑着,今日这人怎么这么能吃了……
末了,顾九正给那人擦唇角,他却笑着说:“九儿腰常摆……腹常揉……九儿替我揉揉……”
什么?
顾九一讶,险些手中的帕子没掉到地上。
“九儿帮我揉揉肚子。”寡月柔声道。
站在远处的夜风无语了一阵,捂着唇咳了一声后,离开这里。
寡月凝着夜风离去的背影狡黠一笑,他就是要逼走夜风的……
站在这里挡着他阳光不说还碍眼,拽着他来的时候,踹了他几脚他还记着呢,让九儿和他站在一条阵线上,他更记得。
顾九搓热了她的小手替他揉肚子,刚将手贴到他肚子上,就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时候太惯着他了……
也不怪夜风有时候会这么生气,会对他粗鲁……
都是她惯出来的,夜风端的药他竟然敢不喝。
这不被绑在这里扎马步了,这算着下来也蹲了快半个时辰了吧……
顾九给寡月揉着小腹,感受到他的腿在轻微地颤抖。
寡月额头上已渗出薄薄的汗水,确实是不行,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扎马步可以蹲上两个多时辰才觉得累,现在半个时辰就受不了了。
他颇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腿也越来越颤抖得厉害,绑在这木桩子上都不行,这真扎马步起来不是腰膝酸软?
腰膝酸软……
寡月脸一沉,想起夜风拽着他来的时候说的。
这会儿他只差自个儿都要怀疑,他的肾出了问题……
他猛地摇头,他常常气沉丹田后又以内力护着腰府。
他身子虽弱那是痼疾所致,那里绝对是好的……他可是正常男人!
顾九不明白阴寡月在想些什么,俊脸为什么红一阵又白一阵的?
“你,在想什么?”顾九问了一句,凝着他许久见他不答话,便去石桌上端药。
她将药碗送到寡月的唇边。
寡月也不答话,径直的将唇送上去,将那汤药汩汩地喝进腹中。
这汤药,他想,或许是一辈子都断不了……
他能希冀的只有……将来他的孩子是健康的。
想到这里,寡月的思绪又回到了原点。
莫非久病肾虚,真出问题了?
少年的脸上写满了尴尬难堪,背部却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个……绝不可以有……
末了,他要顾九给他揉揉腿,绑在木桩子上一个上午也没“哼”一声。
等夜风从房里出来的时候都小吃一惊。
二十天形成一个习惯,他要让阴寡月将扎马步当成一个习惯。就像顾九,将练习剑法当成一个习惯一样。
夜风取过院中兵器架上一只木剑,舞起剑来,那剑法飘逸而不失庄重,形式独特,绝不同于别的剑法。
顾九瞧着觉得有趣,也取来一把剑跟着夜风舞了起来。
夜风收了剑,眯眼瞧着一旁的顾九道:“顾姑娘这剑法你记住了多少?”
顾九摇摇头,她手指攀上额头揉按了下道:“六成……”末了,她又仔细地回忆了下,发现自己连第一式都忘记了……
“一成……不,全忘了……”顾九表示她不是一个记性差的人,可是她确实忘了。
夜风凝着顾九,又望向寡月道:“寡月,你记住了几成?”
寡月摇头,这剑法每一式都与上一式没多大关联,就算是记住一式又要重新记另一式,况且每一式都极难,再沉思其中一式间,很容易忘了上一式,所以能全部记住很难。
夜风凝着顾九道:“顾姑娘,若要你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将这套剑法舞出来可以吗?”
顾九怔在当场,她尚且不记得剑的招式,又如何能将这剑法舞出?
夜风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架剑道:“我起个头……”
很奇怪夜风打出第一式的时候顾九跟着一起,似乎是后面的招式全部如澜入脑一般,行云流水,飞剑挽花……
顾九在舞剑的过程中豁然开朗……
原来这剑的招式,在她忘了的一瞬间,却也记住了……
她边舞的时候,夜风在一旁道:“这套剑法无需刻意去记,刻意去记的人,到最后都衔接不全,只有一个过目不忘的人,在第一次用心记住却全部遗忘后,再凭着心迹一一寻回,便才是真正的记住……”
靛青色衣袍的女子,越舞越顺,在穿越而来的时候,她便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这剑法前期飘逸却不失庄重,到后五式的时候却是激昂而又不失洒脱……
“这剑法与你有缘……”顾九在收剑的时候,听到夜风一声喃呢。
有缘?……
“这是阴氏族女的必习剑法……”末了,他听得身后那木桩子上的少年传来一声温润却低沉的声喉,那人无奈的摇头轻笑,“倒是我失察了……”
这剑法除去前两式和尾两式与阴氏族男的必习剑法不同以外,其他的六式都是一样的。
夜风望向寡月勾唇道:“你瞧出来了,不过也许不是这样的了,我也记不清了……”
时间太久,久到他都还原不了了……
那一树的梨花,那渐渐远去的琴声,还有那舞剑女子的身影……
快记不清了……
也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了,也许是周遭的伤感情绪太浓了,绑在木桩子上的少年哈哈大笑数声后道:“这个九儿学更好,这套九儿教给女儿,我的那套教给儿子……哈哈……”
这笑,却比方才的伤感听着更凄凉……
顾九红了脸的同时,鼻头微酸。
正午的太阳很烈,那少年额头豆大的汗水滚落下来……
顾九给他擦着汗水,可那少年似乎是睡着了。
真是辛苦啊……
顾九边替他擦着汗水,边想着是不是该让他休息一会儿了?可是夜风那里似乎是没有什么想法啊……
夜风坐在石桌前,执起茶壶,冷声道:“你也别太心疼他了,郁叔说了,他要常出汗。”
出汗,也确实如此,可是寡月以前忙活的时候也没少出汗啊?为什么非要这样整得他这么“辛苦”?
夜风摸了摸鼻子道:“咳咳,郁叔还说了,他要晒太阳,最好……最好能晒成我这样……”
“噗……”顾九没忍住,要阴寡月晒的同夜风一样,那是去赤道吧,在长安的冬阳怕是行不通了。
绑在木桩子上的少年耳朵动了动,夜风他就嫉妒他肤白貌美吧……
夜风继续抹鼻子,老子是你哥,也是天生丽质,不过是行军打仗晒黑了的!等再养半年,就同你一样白白嫩嫩了……
不,他还是不想白白嫩嫩了,看出去一副病态样子,看着就让人怀疑“不举”……
阴寡月眉头一皱,如何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咳咳,帮他把绳子解了……”
夜风指着寡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顾九讶了一下,不明白夜风这么急着作甚?
“怎么了啊?”
顾九正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动手要给寡月解开=绳子,那人却睁开温和清澈美丽异常的凤目来。
“他茶喝多了……”
温和地说出恶趣味的话,顾九愣了一下后,唇一扬,乐了半天。
夜风一早上灌了那么多茶,难怪跑得那么急……
“好酸……”寡月嘀咕了一句,造团子也不会这么累吧,他要趴了……
------题外话------
问题来了,寡月你…咳咳,罢了,直接点,举不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