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已经把粮仓腾出来给我们作为临时的诊所,随行人员把带来的设备都搬下车。这里的人果然和可曼所说的一样,他们都很淳朴,一直帮着我们忙上忙下,白芍一脸兴奋,看得出来她很开心,穿梭在人群里,小小的肩膀扛着那些笨重的设备,脸上还挂着欢喜的笑容。我站在屋檐下,静静凝睇着白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觉得在这里的白芍和我在城市里见过的白芍是两个人。她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就连说话都害怕大声了的小姐,她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而这里,就是她的天地。在这个地方,远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束缚她。他们忙了好大一会儿才休息下来,随行的医生和护士都已经在粮仓就位了。白芍手中一停下来,就跑到我的面前,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嘴一咧,露出一口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来:“白小姐。”我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辛苦你了。”她摇了摇头:“不辛苦。”然后就又跑开了,在粮仓不远的地方,村子里的人纷纷举着锄头在地上挖坑,挖的坑不大不小,刚好一个环抱,他们连挖了好几个,我不明所以,拉着白芍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白芍还是笑,她最标准的表情就是笑了。不过不同的是,以前在那些场合看到我,她的笑容小心而又谨慎,但是现在却是毫无芥蒂,像风一样自由舒展。她说:“村长说你们从城里来给我们看病,太辛苦了,所以由我们村里派人来给你们做饭,这是在垒灶呢。”“垒灶?”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烧饭不是用天然气吗?”“白小姐,你不知道,我们村里没有通天然气和自来水,村民做饭都是用柴火,水就要自己到井里去挑。”我瞪大了眼睛,我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真的有这种地方。我一直以为这种生活只存在于小学书本上的八九十年代,没想到都现在了鲜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我蹲在一边看村民熟练的挖坑,又把堪比澡盆的大锅架上去,还专门做了排气的烟囱。整整齐齐的一拍,就像是我们常玩的乐高积木。有人担着水从不远的地方摇摇晃晃走过来,担水用的是一根木头,木头的两头,一边挂着一只桶,桶里装着满满的清水,水面上还浮着两片荷叶。白芍说:“荷叶放在上面,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不会把水给晃出来。”我惊呼一声:“哇哦!你们每天都会做这些事情吗?”白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这里家家户户,几百年,上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县上也说过要给我们通自来水,但是每家每户都要交五千块钱,村里穷,有的人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就一直耽误了。”“五千块钱都交不起来吗?”白芍叹了一口气:“我们这里你也看到了,路不通,来的时候的那条路,太破太烂了,而且很窄,大货车通不过,没有交通。村里的作物出不去,你看我们这里,漫山遍野种的都是果树,果子销不出去,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大家都很穷。”我看了一下,这个地方真的漫山都是树,有苹果有梨子,此时正是柿子红了的季节,一个个小红的果子挂在枝头,热闹得很。我问她:“那果子卖不出去怎么办?”她眉头皱了皱:“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他们烂在土里,别人收获的季节,我们村里却到处都弥漫着腐烂的气息。”我也叹了一口气:“县里不给修路吗?”“不给啊。”她摇了摇头:我们这里县里也穷,有限的资源都给那些粮食大村了,卖果子的不起眼,也就没人在乎。”看着漫山遍野的红果子,我心里一阵感慨,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资源永远都分配不均。摄影师带来的镜头转到了我们这边,我拉着白芍,她看到镜头,下意识地笑了起来,我站在她旁边,也冲镜头笑了笑。粮仓里忙得一派热火朝天,村民们的热情都很高涨,据白芍说,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村子里没有医院,只有一个赤脚医生,每天背着药箱东走西走。村民们平常有了病痛,几乎都靠忍着,除非到忍得不能再忍了才会到赤脚医生那里去拿药。村里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没有到县里去过,更别说定期做体检了,不少的人都存在很严重的健康隐患。来的时候我们错误的估计了药物的需求量,我们一直以为自己带来的药物已经够多了,说不定这七天都够了,结果没想到的是才一个下午药就送光了。我打电话让陈秘书又拨了一批药进来。看着粮仓外排成长龙的队伍,我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村里的人都有农活要做,要是他们都这样在这里排着队,浪费时间,肯定是不方便的。我找到村长,让白芍帮我翻译,问来了村里有多少人。然后编了号,这七天我们定量检查,抽到号的,当天来既可以了,既疏散了粮仓的人流,也不至于耽误村民地里的农活。每个人都分到了自己的号数,排到往后几天的都回家去了,只留下了当天的人在这里。我们的检查非常全面,既包括了外科也包括内科,检查项目多又复杂。半天忙下来,工作人员都被忙得晕头转向。检查完当天的村民,我们正收工的时候,白芍带着村长走进了粮仓。村长黝黑的脸上挂着淳朴的笑意,他叽哩哇啦说些什么,白芍就在一边翻译:“村长说,今天辛苦你们了,外面饭菜已经做好了,你们出来吃饭吧。”岳疏很不解:“我们不是自己做饭吗?”村长又叽哩哇啦说什么,白芍继续翻译:“村长说,你们今天工作太辛苦了,就让我们来做饭。”岳疏下意识就看向了我,来的时候我们有“军法”在先,就是不能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但我也没有想到村民竟然会这样的盛情难却,我和岳疏进行了眼神交流,最后两人的目光中都是光华一转。他招呼着工作人员们:“兄弟们,走走走,今天村长做东,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村长满脸的褶子里都藏着笑意。我被簇拥在中心,在他们如潮的笑声里走到外面,为了吃饭,村长临时给我们搭了一个棚子,里面已经摆了好几张八仙桌。这种桌子我还是在年代剧里看到过的,和我一起来的同事,都是在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大概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大家都惊呼着,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岳疏举着手机,对着我说:“白小姐,来笑一个。”我十分配合地挤出了一抹笑意。这顿饭吃得很融洽,人生第一次吃村里的饭菜,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的菜都是自己土里种的,鸡鸭鱼肉都是自己家里养的,绿色而安全,这一段时间都没有什么胃口,这一顿却吃得十分满足。今天我实在是太累了,累得就像一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转来转去,这会儿才算停下来。可就是这样的忙碌,我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心跳,和大地的接近,和大自然的接近,让我感受到了来自生命深处的律动。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或者,作为自然界作为这个世界的一员活着。吃饭的时候,村长不停地举着酒杯,频频向我敬酒。他们这里的酒都是用本地的瓜果酿的,虽然没有名酒的醇香浓烈,但是味道却很清新可人,我笑着和在座的人共饮。酒足饭饱之后,粮仓外面的空地上,点燃了一堆篝火。已经入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白天又刚刚下过一场雨,正是寒冷的时候,在山里,气温更是要递上几度。这一堆篝火燃在冬夜,温暖了围在边上的我们。这里的人都有一把好嗓子,和白芍一样,他们围在篝火前唱歌跳舞,热闹非凡。看来今天中午的欢迎仪式不过是他们的即兴之作而已。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们跳舞,我们的工作人员简直乐疯了,夹杂在村民中间载歌载舞。他们没有村民们灵活的四肢,扭来扭去,像足了冬困的蛇。我掩唇笑了起来,冷不丁地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失去重心,往前面一撞,堪堪撞进人群里。往后望去,却看到白芍露出一口小白牙:“白小姐,去跳舞吧,站在这里干什么?”我正要往后撤,身旁的人却硬生生将我卡进队伍里,不让我走:“白小姐,来都来了,跳了再走吧。”于是这样,我就被迫地挤在人群里随着群魔乱舞。一晚上都忙得筋疲力竭,直到所有人都累得没有力气了,大家才欢呼着要散去。燃在大地上的一通火,照亮了每个人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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