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我算是你的前车之鉴。”
女子虽然已适应口舌言语,咬字不再是模棱两可,但嗓音沙哑而干瘪,一听是长年没有得到水润,仿佛大漠风干的断木,实在谈不悦耳。
慕离烽脸庞却始终如常,没有表露出一丝的厌烦,笔直站立静静待她话音落下,十分清楚她语含义,道:“如此说来,前辈曾是参加移魂宗弟子选拔之人,一些作为惹恼了外面这群人,因此多年前亦被镇压在这困龙峰下?”
“聪明的孩子是惹人喜欢。”女子混浊双目一亮,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她脸不仅有皱纹,还有干裂形成的伤口,加嗓音嘶哑,断断续续,笑起来没有百花齐放的妍丽,听来反而如同阴风怒号,让人两耳飕飕发冷。
慕离烽虽然面对着她,未免显得不敬双眼也直视着女子没有躲闪,但目光却有些散漫,显然有所回避,疑惑道:“容小子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前辈在困龙峰下历过多少载岁月?”
女子见他神情,未立即回答,而是目光咄咄地凝视着他,语声仿佛蛰伏着暗流的浮冰,冷冷道:“你是不是很怕我?或者说,很怕看见我这张脸?”
慕离烽被她看穿,厚脸皮的劲儿一一来,开始瞪着眼睛说瞎话:“牡丹不临水观照不知其艳,仙子未谪落凡尘不识其娇,前辈长年待在此地没有绿叶相衬,因而妄自菲薄,殊不知已是美绝人寰,姿容无双……”
“你这人倒是嘴甜,谄谀的本事也是一绝。可惜,以我的修为,又怎会不知如今的容貌?”
女子故作冰霜的脸颊立即绷不住了,“噗哧”直笑,伸手要打,落下一半时却又忽然止住,收回负在背后。那模样哪像是风烛残年,分明是年轻女子才会有的活泼举止。
“其实,你怕瞧见我这张脸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心爱美。坦白而言,连我自己都看不下去。然而,人不可貌相,万物皆不可以表象来判断,姐姐今日便让你看清这一点。”
女子不待慕离烽回应,单足踮起仿佛舞蹈般在原地旋转,一缕慕离烽从未见过的能量从女子玄海诞生,带着浓郁的生机,犹如幼芽在大地下萌芽复苏,游走弥漫在女子体内每一寸。
慕离烽也被这缕气息熏得有些迷醉,他很清楚,女子体内出现的这缕能量不是单纯的玄力,而是带着茂盛的灵质。
女子的全身立即变得玉雕一般温和剔透,有萤火般的光晕在肌肤下飞舞。
正因如此,慕离烽能够清晰地目睹她浪涛翻涌的玄海,与他的玄海不同,女子的玄海横亘着一条山脉,而那些萤火般光芒的源头正是这条苍山之巅的一株青藤。
而随着这些萤火分布,女子身裂口逐渐愈合,连痕迹都未留下,脸额的褶纹延展开来恢复平整。原本稀疏的白发脱落,乌黑亮泽的青丝仿佛丰沛的牧草生长出来,被她轻轻甩开,立即宛如一泓流瀑倾泄,披散在肩后。
塌陷的鼻梁变得挺拔,似坠在天空的一颗瑶星。干皱的嘴唇重新变得丰盈红润,微微抿起娇艳欲滴。浑身肌肤不再是烟熏火燎过的枯黄,变得紧绷柔嫩,仿佛水洗凝脂,吹点可破。
佝偻的脊背挺直,便是之前他肉眼难辨,直至双手碰触之后才发现的胸脯亦隆起成峰,带动着覆盖的衣衫巍巍震颤,让目光再难忽略。
慕离烽红着脸转过身去,因为女子本衣衫褴褛,之前身体苍老瘦弱勉强可以掩盖,如今恢复丰满挺翘,酥峰臀丘便不是那破碎的丝缕所能蔽遮。
脸庞却有些震惊,没料到这女子有这等强大的手段,竟能让苍老枯朽濒临破碎的身体恢复青春。
虽然一些宝药也能治愈伤裂,以及让人芳华永驻,但女子未曾咀嚼任何药草,这股能量来自她自身。
修为到达元池境后也可让人容颜驻留,不再继续衰老,但眼前的女子修为尚未迈入元池境。
女子立刻发现慕离烽的举动,却不甚在意,体内光芒收敛,从袖口九天袋取出一套黄衫穿戴整齐,咯咯直道:“你这人真有趣,我苍老丑陋的模样你躲,年轻美貌的模样你还要躲,到底要何等模样才能让你接受?”
嗓音不再是石砾刮伤般的沙哑,变得圆润而柔媚,仿若雪山冷月,沁人心脾。
慕离烽听她衣衫簌簌之声落定,这才转过身来,讪讪笑道:“不论是之前还是此刻,前辈皆是光彩照人,太过亮眼,小子恐双目被前辈绝世风华灼伤,故此不敢直视……”
“呸,前辈这词可真难听,之前你这般称我倒也罢了,如今还这般叫法,是不尊重。”女子听得直掉鸡皮疙瘩,很好脸蛋生得如此英秀俊俏的男子,怎么长了一副油嘴滑舌。
慕离烽见她诧异,心道敢情是嫌我将她叫老了,当下抱拳道:“妹子好!”
“噗!”女子被惊到险些吐血,再也忍不住了,粉拳连捶,好气又好笑道:“本姑娘若非被困龙峰镇压,寻到如意郎君,孩子都可以当你外公了,你敢叫我妹子,你这个信口胡诌的小混蛋!”
显然,这名女子也是太久没见到同类,枯燥得狠了,才会对慕离烽相见恨晚,和颜悦色。是以与他初识还不到一刻,便毫无隔阂地嬉笑打闹。
慕离烽不闪不避,脑筋连拐数弯,终于大致判断出这名女子的年岁。
可是,在这片大陆,尽管衰老过程十分缓慢,具备足够修为,三百岁容貌与三十岁也无分别,但筋骨的沉淀却是不同的,可以通过肌表、气息来判断。
但面前这位女子却不同,按照她的说法,至少一百二十岁,但即使是之前显得苍老的时候,她的身体也没有符合年岁的积淀,只是表面的老化。此刻的身体散发出的更是二八少女的气息,没有那一缕远超身体表面年龄的岁月给予的沉重之意。
慕离烽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请姑娘赐名。”
女子直截了当地道:“本姑娘名为燕亭鱼。”
慕离烽心一跳,突然记起燕行健这个大块头,不知这两人是否为一脉。燕行健是浮屠门弟子,却突然独自出现在移魂宗,如此来看未必没有可能。
据他观察燕老粗不到三十,若两人真是一脉,以燕亭鱼的年岁来推测,只怕也是他太奶奶辈的了,而他如今居然在和燕行健家的老祖牵扯不清……猛地甩了甩头,他实在不敢循着此路继续往下思索。
慕离烽脸堆笑道:“沉鱼落‘燕’,名副其实,那便冒昧称呼一声燕姑娘了。”
燕亭鱼不满道:“本姑娘虽然自称姑娘,但好歹你年长许多许多年,平辈相称不妥,不如,你拜本姑娘为义母,本姑娘被镇在此处连人都没嫁出去,膝下无子,如此正好可以弥补我此生的缺憾。”
“……”慕离烽愣了,头一遭碰到要收他做儿子的,这女子行事着实难以揣测,仿佛晴天霹雳让他猝不及防,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燕亭鱼若是与燕行健毫无瓜葛最好,若是长辈也罢,再不济他也是与燕行健兄弟相称,可若她是燕行健的姐姐,他若真遂了燕亭鱼之意,可成燕老粗的后辈了,有何面目见慕城父老?打死也不能妥协。
“怎么,你还瞧不眼?”燕亭鱼笑吟吟地道,拳头捏的嘎嘣作响。
对方虽然在笑,但那眼波的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慕离烽虽然寒毛直立,却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果断拒绝道:“认母绝非儿戏,须得经过生身父母认可,我慕离烽头可断血可流,但要我作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绝不可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豪气干云,燕亭鱼竟被他说得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本姑娘要是有个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该多好!”
慕离烽一脸黑线,腹嘀咕,口却宽慰道:“只要掀翻困龙峰,燕姑娘的心愿便可实现。”
燕亭鱼仰头眺了一眼,可怜兮兮地抹着泪,啜道:“困龙峰不下千万斤,你倒是掀给本姑娘看看。逃不出去的,最终难免一死,你也出不去啦。哪还有机会请示生身父母。你不能成全我么?”
慕离烽目涌起滔天的锋利,道:“不试试如何能知?若不能冲出这困龙峰,我将与你共葬此地,那时你但有所命,我无所不从。但在那之前,你必须全力协助于我逃出这困龙峰,你,可应?”
燕亭鱼不假思索,点额笑道:“一言为定!”
慕离烽见她应允,也不绕弯,接着问道:“你被镇压在此地多少年岁?之前又为何是苍老的模样?”
燕亭鱼蹙眉回忆,道:“我为节省力量,多数时候处于深度修行之,具体年月已记不清楚,但大致不下百年了。也正因如此,我长时间没有顾及肉身,身体为对抗困龙峰的压力逐渐失去养分,自然会苍老。”
慕离烽恍然,又道:“你的自愈之力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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