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门房里合衣躺着,预备着高大人回来好及时给他开门,但是院外连个脚步声都没有。两人猜测着高大人深夜不回家会去哪里,刚刚眯着一小觉,就听得大街上再度鼎沸起来,有快马由街道上驰过、一大群的人叫喊着、乱哄哄的,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婆子嘀咕道,“夫人们一不在家,就疯的不成个样子!”
高峻在家空荡荡地没意思,到牧场里拉起护牧队操练起了临敌阵式,来回的变化,点起火把将牧场里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所有的人都在场地上劈刀、举石锁、射箭,一会也不消停。
刘武也不回家,一直陪着高大人在牧场里。总算将这些护牧队解散后,刘武道,“高大人,你多日不在家,干脆我们去高二爷的酒馆儿里边喝边谈,我向你汇报汇报。”
于是二人徒步往旧村来,高峻也不想想是什么时候,叫开酒馆大门就进。这些伙计们趁着高峪不在,想好好睡几天踏实觉,被人吵起来之后一看来的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乖乖筹备酒菜,侍候着两人大半夜的喝酒。
两人喝了一会儿,高峻已经知道大哥高岷去了西州赴任,便对刘武道,“等我与郭叔叔说说,柳中牧场就由你抓起来。”
这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这么说,刘武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成为一位从五品下阶的上牧牧监。
想想一年前,因为西州风雪冻伤了马匹,他身为一位下牧牧丞,连夜住在牧场里善后、还不落好的情形。再看看现在,自己到底升上去几级他都数不大清楚了。
这一年的变化简直太大了,刘采霞也进了家门。
刘武动情地举起酒杯要敬高大人,高峻却不想再喝了,催促刘武赶紧回家去休息。从酒馆儿里迈步出来,高峻还是不想回家,就在旧村的街道上慢慢溜哒。
他先是去桑林边,看到一大片桑树已经全都成活了,路南一排蚕事房干净整齐,处处显示着新、旧村那些女子们勤快的劳动。李袭誉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赶紧离开,借了酒意想,男人怎好这么婆婆妈妈。
他又去了旧村的村东,原来他和柳玉如共同搭建了那座柴屋的旧址,此时已经无影无踪,现在早成了一座院落。而夫人柳玉如鲜亮的影子再次跳出来。
村东的山坡上,他在高峪二哥的砖窑窑址上站了下来。现在砖窑已经拆了,一年前这里浓烟蔽日,火光映红了夜空、人声昼夜不息。谢金莲背着熟睡的甜甜、到工地上要活儿干的情形也适时浮现。
高峻在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前停下,这是他的前身安睡之地。只有在这里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于是就背靠着那里坐下,酒意慢慢涌了上来。
他感到极是舒适,酒后那些回忆和影像给他带来的燥热都退去了……但是睡梦中忽然又是一片兵荒马乱,有人叫喊。他死命地抱着什么东西才不让身子飞起来。
喊声越来越响,似乎是在疏勒城西,有贼人欲遁。他一睁眼,发现自己正死命地抱着乌刀。但是耳边听到旧村方向确实有人在叫、人影晃动。
高峻一跃而起,往村里奔来。
今天李弥听客栈里有人在说,“高大人回来了。”他立刻警觉起来,白天不敢露面,忍着性子捱到晚上。看到原来在旧村上晃荡的那些护牧队也撤往牧场里去了,而牧场里一片嘈杂。
他已经有多日想到苏氏的院中去瞧瞧,现在正是机会。于是,他随手抓了大沿帽子,匆匆由客栈里出来。
苏氏的院子就在客栈对面,出了大街几步就到了。他已经看到今天陪苏氏的是菊儿,夜深人静,街上头一次这么安静。他到了苏氏的院墙边,手扒了门边的墙头翻身而入。
屋里黑着灯,但是苏氏和菊儿似乎是半夜让牧场中的动静吵醒了,觉意过去,此时正在说话。李弥脚下轻轻地走过去,附耳在苏氏的窗下,听她们说些什么。
“苏姐姐,菊儿看你就不像是一般的女人,一举一动都不同于旧村中那些……你既然说在西州牧场村没什么亲戚,但是为什么柳夫人那些人十分照顾你?当初你第一次去高大人家时,我看出来柳夫人很生气,但是就算她们去了长安,白天、晚上还有护牧队在街上……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苏氏道,“没什么怎么回事,你就当我是旧村的一个女子不就成了。”
“那就是说,你根本与旧村里的女子不同了……但是我很好奇,你是从雅州随着高大人回来的,却一个人住在旧村里。”
“那你说说,我该住在哪里呢?”
菊儿说,“……好了,我不问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去蚕事房呢!”
又过了一阵子,二人无话,李弥怕回去晚了会人有怀疑,抬脚欲走。
就听苏氏又道,“其实与妹妹说说也无妨的,省得你乱猜。我的身份就不必细说,只是告诉你……年尾时,我的丈夫在黔州离世了,我们夫妻遭逢大难,是高大人、柳夫人和樊夫人从黔州路过时接济过我们。我一个孤身女子,听说高大人正好在雅州,我就去投奔了。”
“我家高白与我说过你在雅州的事,对黔州的事情却不知道……可是以姐姐你这样的年龄,怎么也该有个孩子呀,难道是你不能生育?”
又是一阵沉默,李弥在窗外也是好奇,于是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一句半句。只听苏氏道,“呵呵,我丈夫过去的事情本不该再说起,但是不说又解释不清……他这个人很任性的,生在福窝儿里。出事以前,他的喜好也与一般的人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呵呵,他喜欢****对女子不感兴趣……有个叫称心的,人人都以为他是个女人的。当初为着脸面、我们夫妻与高大人、柳夫人他们说起时也说他是女的,连我都几乎相信了……你说,我哪里来的孩子!”
“啊?!姐姐这么说我就理解了!”菊儿道,“你这么好的女子,他居然一点都不感兴趣,真是难以理解。”两人至此不再说话,屋中渐渐安静下来。
但是,菊儿却听到屋外门栓响,一下、一下的。她警觉起来,摸索着打着了火镰点灯。“吱呀”一声,随后有足音传入,灯刚刚点起来,一小片橙黄色的光芒一点点扩大,但是里屋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苏氏吓得忘了出声,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闯了进来。菊儿惊叫出声“你、你要干什么?”她看到是那位江夏王府的长史,脸上的神色苍白得吓人,他闯上前来,先是“噗”地一声吹熄了菊儿手边的灯,屋中重陷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