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惜凤”颜玉清轻唤。
靠里的那人像是听到有人唤她,正准备回头。带他们来这的人,隔着黑色的帷帽紧紧的盯着她。
她堪堪转动的身子,立刻僵住了。耳边还环绕着来之前,那人对他们说的话。
“到了地方,不准说话,也不准乱动,不然就把你们的舌头全都割下来!”
那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割着肉,浓烈的糊肉味混杂着烈酒,呛得她差点呼吸不上来。
她根本不敢往那人身边多看一眼。
因为在那人割肉时,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袂……
人肉!
他在吃人肉!
邬惜凤想起就作呕,一天没进食的她,此时感觉整个食道都火烧火燎的。
颜玉清看着有些熟悉的背影,玉指一点:“多少钱?”
“一百两。”
那人说的是胡语。
“不是五十两吗?”颜玉清也用胡语回。
“男女不同”,对面的男子不耐道。
付了一百两银票,颜玉清看到那个男子把邬惜凤从一群人中拽了出来,原本精致的刺绣折裥裙变成了土色粗布襦裙,脏兮兮的脸上,是一双受了惊吓的眼睛。
颜玉清尽量平复着悲喜交加的情绪,带着邬惜凤准备离开。
“等一下”,那男子叫住她。
颜玉清被他叫的一个激灵。
他站了起来,拿出一个黑色的帷帽,顺手戴在了邬惜凤的头上。
那人五大三粗的身材,既没有益州本地的削瘦,又比北凉的胡人略矮,他到底是哪里人?颜玉清暗自思量。
就见殷风取来了两罐盐,同行来的还有几个带着帷帽的部曲,那人带着他们离开,去城郊牵马了。
卖马的胡人给殷风等人的眼睛上都围了黑布,拥挤的马车一路朝城外疾驰。
马车在山上缓慢的行驶着,有人一声哨响,深谷中传来一群马儿仰头抬蹄的嘶啸声,过会儿就有许多踢踏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
马车急转,停下。
缓缓行驶。
殷风听到了马车后面,是有节奏的马蹄声,心中起伏难平。
这可不是普通的马,是战马!
他一直淡定的脸,因此时的黑暗,看不清变化。
坐在他旁边的部曲,却能听到他突然变得极快的心跳。
马车在路上畅通无阻的跑了半刻钟,卖马的人揭开了殷风眼上的黑布。
他道了句“后会有期”,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殷风第一时间掀开帘子看了看后面的马,是匹精神抖擞、毛发油亮的上品黑色骏马。
牵在车尾,一路小跑。
后面几十匹马儿都以它为尊,跟着它的步伐,踏着相同的节奏。
能把马儿训练的如此规整,怕是强如陇郡那样的军队,都没达到这个水平。
殷风恐深夜马蹄声惊扰到益州的官吏百姓,让其余几个部曲在城郊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再做打算。自己则匆匆赶回允王府复命。
允王府外,颜玉清摘下帷帽,露出了那张粉白娇柔的脸。邬惜凤站在一旁,见是颜玉清,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颜玉清赶紧捂住她的嘴,眨眨眼睛,朝隔壁缎云轩努力努嘴,示意她不要被隔壁的人听到。
邬惜凤赶紧敛声,跟着颜玉清快步朝府内走去。
早有殷风站在园中,恭候多时。
颜玉清听他汇报完情况后,和他交代几句,才让他回屋休息。自己则安顿好邬惜凤后,躺在床上发呆。
颜玉清把今日邬惜凤失踪、缎云轩的盐罐、神秘后山的交易地点、战马、大量的盐、胡人等,串联起来在脑中过了一遍。
隐隐感觉好像有什么要被揭开,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辗转反侧间,已是鸡鸣早晏。
颜玉清借着蒙蒙日光,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时,邬惜凤和子恒已坐在花厅,等着她用午膳。
颜玉清听子恒说,天刚擦亮,殷风就出去了。便让青竹备好凉饮,等着他们回来喝。
益州的午后,不似京城般喧嚣,环绕着宁静与悠闲。
颜玉清靠在树下的摇椅上,和子恒、邬惜凤一起,吃着冰镇的西瓜,甜滋滋透心凉。
突然,一阵强劲的铁蹄声,如奔流的河水,滚滚的惊雷,涌入了益州城,传进了颜玉清耳中。
声音在靠近允王府时,嘎然而止。
为首那人,着乌衣骑装,四肢纤瘦,英姿飒爽,手握一柄伴紫色猫眼的黑曜石钢刀。一声令下,所有铁骑把允王府和缎云轩围的如铁桶一般。
有好奇者开门支窗,见万马齐暗,气势恢宏,既惊且惧,又都悄然关上,假作不知。
有官吏听闻此事,忙着派人前来打听。
金凤祥、谢瑞麟等首饰铺,也闻风而动。
原本因万马奔腾造成的热闹场面,一时间变得诡谲无声。
“怎么了?”邬惜凤好奇跑到门口张望,见到一排排身着白衣长衫的部曲,骑着骏马,剑眉冷目,心中一凛。仔细一看,又觉得颇为熟悉。
待看到策马缓缓而来,意气样样,甚自得也的殷风时,她禁不住啐了一口,不满道:“你这是闹哪样?”
殷风不同她计较,翻身下马见礼,眉眼俱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
他道了声“邬姑娘”,便闪身来到颜玉清旁,耳语了几句。
颜玉清看了眼还在门口翘首远望的邬惜凤,轻轻颔首。
“走吧,去缎云轩”她拍了一下邬惜凤的肩旁,朝外走去。
缎云轩内,有几位贵妇正在看着一块枣红色的布料。
姜女史在颜玉清身畔轻声提点:“中间那位穿浅紫折裥裙的,是益州刺史章大听的夫人吕依。旁边那个穿碧色纱裙的,是她的嫡妹,镇动太子沈翎羽的妻子吕嫒。”
颜玉清遥遥望着那个发髻高束,娴静端雅的妇人,喃喃道:“沈柏飞的母亲?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
乐羡鱼掀帘而出:“姑娘今儿怎么又来了?妹妹还没找到吗?”说着,用帕子掩了掩上扬的嘴角。
颜玉清不做他言,给殷风使了个眼色。
殷风玉臂一挥,喝道:“搜!”
一声令下,外面的部曲鱼贯而入,避过了在挑布料的几位妇人,气势汹汹的直奔内院而去。
“你们……你们……”乐羡鱼骤然见到那么多部曲闯进来,一时有些无措,待见到他们竟横冲直撞的朝内堂走时,气的满脸通红。
她美目一转,睨向颜玉清:“你什么意思!又过来捣乱是吗?”
颜玉清笑盈盈的也不与她争论,气定神闲的往上首位那么一坐,就开始细细的品茗。
差不多一盏茶功夫,殷风把一个褐色肌肤,鹰鼻深眼的男子从内堂丢了出来:“邬姑娘,出来看看是他吗?”
邬惜凤从一排部曲身后探出脑袋,目光落到还在地上打滚的那个男子时,脸色瞬间煞白。
看到邬惜凤的表情,殷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当下喝了声:“带走”。
就有两个身材魁梧的部曲走到他面前,一把提起,拖着就走。
“姐姐,救我!”那人眼见形势不对,赶紧对着乐羡鱼喊道。
姐姐?颜玉清凝神蹙眉,看向乐羡鱼。
乐羡鱼一张俏脸满是盖不住的惊慌,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乐子毅会被殷风给抓出来。
她看着颜玉清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寒着脸沉声问:“你想如何?”
“拐卖良女,私贩细盐,你说我想如何?”一句话不瘟不火,看似平淡无奇,却吓得乐羡鱼急急的走到颜玉清面前。
“你说我私贩细盐?”她神情惊惧,声音尖锐刺耳,让一直站在不远处旁观的刺史夫人吕依,神色微变。
朝廷查私盐交易查的紧,若是私下贩卖,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乐羡鱼一听颜玉清给她扣了这么大个帽子,当下吓得脸色惨白。
“还有我妹妹的命”,颜玉清踢了一脚还赖在地上的乐子毅,柔声道:“要不就用他的偿吧。”
“不行!”乐羡鱼怒目圆睁,颐指气使道:“和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妹妹不是没事吗?”
看着胳膊腿健全,站在颜玉清身畔没事儿人似得邬惜凤,乐羨鱼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她没事,自己和弟弟却要遭受这样的罪。
那满屋子的颜氏部曲,让她把想怒吼出来的话,生生的压了下去。
“带上来”颜玉清瞟了眼乐羨鱼,不疾不徐的嘬了口青竹刚从自家园子里烹好的落英茶,笑盈盈道:“天气炎热,诸事烦闷,还是喝口清热的落英茶,神清气爽啊。”
“啊!”乐子毅像见到鬼一般,嗖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看着带上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乐羨鱼倒退了两步,指着颜玉清惊恐的问:“你到底是谁!?”
颜玉清灿烂一笑,指着乐子毅问押来的人:“认得他吗?”
那人穿着昨日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黑色胡服,抬眼看了看,眼中无半点波澜。
颜玉清见状,绣眉微挑,似乎对他这个反应不甚满意,“听说北凉的三皇子胡昊往益州这边来了。”
“你想干什么?”被抓的男子眼神戒备的盯着颜玉清。
颜玉清微微一哂,复问:“你认得他吗?”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