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昭嫆打发濡儿回偏殿睡午觉,也顺手打发了殿中伺候的宫人。
她斟酌了一下腹稿,才低声道:“十八阿哥……出生之前,我心里就存了个疑影,只是着实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你又不在,我也不好拿主意。我是想着,以高氏肚子的月份,就算要生,也得等到你回来之后才能足月,我着实没想到她会骤然发动了。”
康熙一脸阴云。
顿了顿,昭嫆又继续道:“早先尹贵人死得着实蹊跷,明面上虽是落井而死,可实际上我还查到尹贵人死前中了强烈的迷香。”说着,昭嫆便寻出了保存已久的香炉灰出来。
“还有陈氏死前,其实也来找过我,说是发现了高氏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玄烨你也知道,我很是厌恶陈氏,只当她是醋言,便未加理会。没想到一转头,陈氏就坠落鲤鱼池,生完十七阿哥便大出血死了。”昭嫆低低叹了一口气。
“这些朕都知道了。”康熙胸腔中憋着一股子熊熊的怒火,几欲炸裂而出。
钟粹宫内殿中静谧无比,袅袅的藏春香悠悠不绝。
昭嫆轻轻将自己柔软的手覆在康熙那攥得绷起了青筋的手背上,“玄烨,高氏生下的孩子,一落地便身量不足,手指甲和脚趾甲有一半尚未长全。看到那孩子,我便知道,自己心中那个疑影,并非是我多疑!”
康熙反手握住昭嫆的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早先,太后家信中提及高氏有孕,朕便疑心了!高氏在离开乾清宫前不久,月事才尽了不过五六日!朕原本还以为是她福泽深厚,没想到这个贱人……”说到此,康熙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丹凤眸底一片赤红狰狞!
原来如此!高氏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月事尽了才五六日光景。而她出了乾清宫之后,便再未曾承幸!也就是说,她承幸的时候,正好在安全期,当然了,也不能说安全期就一定不会中招,但中招的概率极低!
“玄烨,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昭嫆低声问。
“还能怎么办?!”康熙眼中满是森森冷火,声似金石交击:“秽乱宫闱,死不足惜!”
高氏必死,这点毋庸置疑。
只不过……
“那十八阿哥呢?”昭嫆忙问。
“什么‘十八阿哥’?!”康熙勃然大怒,一巴掌便重重拍在了那案几上,震得茶盏哐啷晃动,“不过是个野种!”
昭嫆忙低下头,好吧,这种事儿无论搁在那个男人身上,都是难以容忍的。
康熙胸口一阵剧烈起伏,“朕为了给子孙留下一个安定盛世,才千里征战!那个孽障,竟如此胆大包天!早知如此,朕根本不应该让他留下监国!!”
康熙真真是恼怒到了极点,他辛辛苦苦大败葛尔丹,让西北重归安定!没想到亦凯旋,却戴上了一顶乌油绿的帽子!!而且还是他亲生儿子给他戴上的!!
“这个畜生!”康熙气得狠狠跺脚,“毓庆宫难道还缺了年轻貌美的侍妾格格不成?!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要觊觎后宫!!秽乱苟且!这个孽畜!!他对得起朕吗?!他要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他要将列祖列宗置于何地?!朕竟养出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康熙气急败坏大吼大叫,心中压抑依旧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
昭嫆也由着他发火,这样的怒气憋着心里,早晚要憋出毛病来!还是发泄出来得好。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发泄之后,脸色稍稍平缓了些,“这件事,嫆儿不必插手。朕自会料理干净了!”
好吧,反正高答应母子是难逃一死了。不过那也是她自作孽,死了也是活该。
“嫆儿,或许朕真的错了……”康熙一脸失落,眼底突然昏暗无光,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胤礽的确是个文武全才,读书骑射从不逊色任何一人,但是他耳根子软,索额图那个老不死几句话就能叫他找不着北!若朕将江山交于他,早晚有一日这天下便是赫舍里家的了!”
康熙说到最后一句,已然满目恨恨,带着几分肃杀的冷意,“这个孽畜!没有主见,却胆大包天!朕不过才走了大半年,他就敢觊觎六宫!朕若死了,他岂非要无法无天了?!”
“怎么?”昭嫆挑眉,“难道你想要废黜太子不成?!”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惜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啊。储君,立之易,废之难啊!”
这就是承认的确有这份心思了?
当初濡儿和胤禨险些被害死,康熙都没动过废储的念头,如今被戴了绿帽子,才终于容忍不了了吗?!
昭嫆突然脸色一冷,气呼呼道:“濡儿和小鸡当初险些遇害,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康熙眼底一颤,神色有些复杂,依稀带着几分歉疚之意,“朕知道,当初的事儿,让你受委屈了……”
“只不过——当初朕并没有骗你,竹熊暴起伤人之事,其实胤礽的确不知情,自始至终都是索额图那么老不死一手算计的!”康熙沉声道。
昭嫆陡然瞪大了眼睛,是索额图干的?!
是啊,索特图是元后赫舍里氏的亲叔叔,太子的叔公,的确是足够差遣凌普了。
“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昭嫆急忙追问。
康熙苦笑了笑:“就算告诉你又能如何?你当时正在气头上,若是叫你知道是索额图幕后主使,你若是一气之下让安定侯府在朝堂长对付索额图,朕该如何是好?还不如叫你以为是胤礽主使。”
昭嫆皱眉,她怎么可能把娘家给牵扯进来?不过……她当时正在气头上,的确保不住一气之下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低低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康熙当初袒护太子,合着太子还特么真是无辜的!
“反正索额图与太子休戚与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他的做,还是太子做的,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昭嫆冷静地声道。若要对付索额图,必先废黜太子!而若要废黜太子,就必须先拿下索额图!
“嫆儿……”康熙眸色深沉看着昭嫆,“其实你说错了一点。”
“什么?”昭嫆一愣。
康熙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那年朕亲眼见你深受重伤,何尝不是恨不得将害你的人千刀万剐?此事纵然不是胤礽所为,可若没有他的纵容,索额图也不敢如此胆大包天!”
康熙深深叹了一口气:“朕是天子,事事都必须顾虑到朝堂大局、江山社稷。为了那件事,朕委屈了你,但何尝不是委屈了自己?濡儿和胤禨都是朕的骨肉啊!朕岂会不心疼?
“储君不贤,自当易之!所以朕当时便下了这份决心了。”
昭嫆怔忪,她急忙问:“那当时,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康熙苦笑了笑:“胤礽又是元后所出,储位极正。拥储的,又岂止只是索额图与赫舍里家?朕若废黜,前朝儒臣,只怕便要齐齐叩阙了!废黜,废那些迂腐文人士子的信念!朕纵然有废储之心,可此事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你当时正在气头上,朕的空口白话,你会信吗?你信了之后,会愿意等吗?”
昭嫆气得瞪了康熙一眼:“我当时纵然在气头上,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若好好跟我解释你的难处,我岂会不愿等?”
“嫆儿……”康熙眼眸骤然湿润了七分。
昭嫆心中苦涩,为了这份无妄的担忧与隔阂,他们之间竟生生耽误了五六年之久!
康熙忙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与朕生分了这么多年?”
昭嫆苦笑了笑:“我跟你生分了那么多年,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为了小鸡和濡儿的事儿吗?!”
康熙一怔。
“再恩爱的夫妻,也难免会吵架。吵架之后,彼此生分些也就罢了。你却跑去风流,揽了一群年轻娇媚的新人!”一想到这点,昭嫆心里便酸得翻江倒海,“你可知道,你那些年,让我有多绝望吗?!”
看着昭嫆眼中的一片湿润,康熙喉咙有些哽咽了:“朕……起初只是想气一气你,想让你低了个头,来跟朕和好。”
“我的确是被你气得够呛!”昭嫆恼怒地道,“太皇太后死后,你言之凿凿跟我说,枕畔再无旁人!可没几年,就转脸就纳了新人!你让我怎么承受得了?!”
昭嫆眼中的泪花抑制不住地往下掉,“有时候,我常常会忍不住想,我还不如当初被竹熊一口咬死!也省得受那份憋屈了!”
“嫆儿!”康熙一惊,急忙一把抱住了昭嫆,似乎唯恐失去了她一般。
昭嫆银牙紧咬,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表姐还总劝我去哄你!可我不肯,你心都飞去旁人那儿了,我纵然一时争得过来,可这辈子,谁能保证不再吵架?若是再吵一回,你还是跑去找别的女人!又有何益?!”
康熙急忙道:“不会!朕——真的不会了!这几年,其实朕早就后悔了!一开始,朕还想着让你低头去哄朕,后来边想,只要你肯主动去找朕,朕就再不跟你冷脸闹生分了!”
所以,额娘病危,她去乾清宫求手谕,康熙才会是那样的反应吗?
昭嫆低头埋在康熙怀里,狠狠蹭着泪花,道:“我是看在额娘的份儿上,才原谅你这一次的!你别以为,我会原谅你下一次!”昭嫆咬牙狠狠道。
康熙急忙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