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看着站在他面前嘴唇紧抿的小可爱, 心中一阵担忧。
他是真的不知道，在突然之间, 尤利安究竟是怎么了。
……不, 或许不是在突然之间？
苏舟思索着，忍不住的也皱起了眉头。
长长的走廊没有人烟，静悄悄的空气在无形中蔓延。
走廊的一个角落，黑发黑眼的中国人与褐色卷发的德国人面面相对, 苏舟仍然没有放下他按在尤利安的双肩上的手，而在他问出了“我有帮助到你吗？可以让我来继续帮你解决第二个问题吗？”之后, 尤利安也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又一次偏过了视线, 嘴唇紧抿着低下了头, 那双褐色极浅的瞳孔正与地面相对。
这一次，苏舟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催促他，而是给了尤利安一点思考的时间。
毕竟，怎么说, 虽然苏舟确实不知道在尤利安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凭着仅有的两个“卢卡斯”与“学习球风”的关键词, 他也根本推不出前因后果, 完全猜不到尤利安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 但是, 至少有一点, 苏舟是可以肯定的。
——具体原因先不追究, 总之, 现在，小可爱肯定是在他的心理问题上有了点毛绒绒的小毛病。
而苏舟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的剥开这层毛茸茸的黑外皮，去找到这个小毛病究竟是什么，再努力的将这个毛绒绒的小毛病，变成一碗软嫩可口的清汤粥。
……其实苏舟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先不说在几天之前在酒店天台处遇上的安德烈·彭德拉——其实安姑娘的心理问题还不在于乒乓球，而是来自于家庭的多年积累下来问题。
对于如何处理乒乓球运动员的诸多心理问题，苏舟其实是个熟练工。
前世，作为早早上任的、被一堆之后进入国家队一队的小甜菜们尊敬爱戴的国乒队队长，爱面子要face的粥粥在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偷偷的跟已经退役的萧泽萧队长取了不少的经，又在家中跟他的舅舅、国乒队总教头陈清凡取了更多的经，甚至还专门买了几本专门针对运动员的心理问题的教材读物，就是为了——
作为国乒队的队长，被这么一帮小甜菜打从心底的敬仰爱戴着，粥粥面上不显，心中其实开心的不行，开心之后嘛，自然就开始忧心忡忡。
他忧心忡忡的想着，完了，近年来，各种体坛报纸乃至社会新闻都在说运动员的心理压力也是越来越大了，不久前还出了几个因为压力太大而吸.毒、泡夜.店、赌.博………最后生生把自己彻底毁掉的球员，国乒队队长的粥粥又忧又愁，这些整天围着他叫苏哥、舟哥、队长的小甜菜们这么可爱，他还等着旁观这些小甜菜好好成长，从他的手中接过国乒队队长的重任呢，在这个成长的道路上，万一一不小心长歪了，那该怎么办啊？
忧心忡忡的粥粥决定要做一个在场内以及场外，都可以帮助自家小甜菜的好队长。
毕竟，虽然当队长后真是多了一堆破事，但是，谁叫他成为了被众人投票举荐出来的国乒队队长呢。
当然，在心中，苏舟自然是时常祈祷，这些从萧队以及舅舅的身上取来的经、那些被他硬生生的记在脑子里的心理学知识，最好是一辈子都不要用上。
然而，事实是，苏舟不仅用上了，而且用过的次数还不少。
上辈子，当又双叒叕一次宽慰安抚好了自家队里的小甜菜，让对方或是放声大哭，或是破涕而笑之后，目送着离开了自己的房间的国乒队小甜菜，队长粥粥是那个仰天长叹。
这，等他退役之后，除了可以出版几本自传赚个钱，是不是，还可以专门出个《论乒乓球运动员的一百种心理问题及确实生效的开导方法》？？？
趁着小可爱低头沉默的空隙，纷纷杂杂的，宛如触景生情，上辈子的记忆又在苏舟的脑中错乱纷飞了起来。
这么一回忆，忧心忡忡的队长粥顿时成为了此刻的主导，宛如梦回前世，如今不是队长的苏舟顿时也觉得糟心的不行，趁着小可爱还没回音，他不由也开始仔细回忆，试图从自己有限的记忆中找出几丝蛛丝马迹，去寻找尤利安忽然有些崩了心态的真正原因。
想着想着，还是摸不到半丝头绪，苏舟就为难的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了，老祖宗的话都是真理，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是不争的事实，他时常在中国，而尤利安自然是属于德意志的乒乓球运动员，这种毛绒绒的心理小问题，以小可爱的性子，哪怕在平时保持联系，尤利安多半在messenger中也会是一副平淡无事的口吻，所以，嗯……
苏舟沉思，这是不是代表了，为了小可爱，他可能要跟奥古daddy加强联系…？
毕竟，尤利安真的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苏舟不想看到这样低落不已的小可爱，他宁愿看到尤利安每天对他冷漠face的冷嘲热讽，也不想看到那双褐色极浅的漂亮瞳孔中蒙上尘土。
正这么想着，手下的身体忽然动了。
苏舟回神，立马低下视线。
尤利安抬起了头，那双褐色极浅的瞳孔直视着苏舟。
苏舟扯出一抹笑，并不沉重，不含忧伤，那是稀疏平常又轻快的笑。
对待一个心情沉重的人，你最最不能做的，就是摆出一副和他同样沉重的脸。
“嘿，尤瑞，想好了吗？”他笑着道，眨了眨那双黑色透彻的眼，“还是说你对我的第一个树洞的解决方法其实不太满意？这也不要紧，满分十分，你可以先给第一个树洞的解决方案打一下分，如果是差评滚出，我们重头再来，苏氏客服力求让每一位顾客都满意而归；如果是满分好评，请不要吝啬的夸一下我，然后我们再继续解决你的下一个问题？”
苏舟顿了顿，又道，带着点严肃的意味：“不过，我们店的第一宗旨，来到苏氏店铺的每一位顾客都需要支付报酬，这个报酬就是一个微笑，无论你对第一个树洞的解决方案是满意或者不满意，我口干舌燥的说了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亲爱的阿茨特先生，你觉不觉得应该先为我支付一下一个微笑的报酬？”
别看苏舟说的这么轻松惬意，皮的不行，其实他的手心也渗出了满满的汗水。
……不知道小可爱的肩膀处会不会感知到他的汗水啊，如果让尤瑞知道他其实在这一刻是超紧张的，好像也有点丢face哦？
好在，尤利安沉默两秒，还是给了苏舟一个淡的快要看不见的微笑。
粥粥又松了口气。
在这个几乎约等于不存在的微笑之后，尤利安终于张开了口。
“……谢谢。”他顿了顿，顿的有点久，“………我亲爱的客服先生。”他模仿着苏舟的调皮用词，然后又沉默了一会，还是道，“……谢谢，苏舟，谢谢…………谢谢，这真的………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言辞有些错乱，颠三倒四，语速时快时慢，像是理不清自己的思绪，“我是说………关于我和卢卡斯之间的事情，没有人说过，奥古斯特和贝克尔教头也没有………不，我不是说他们不重视我，只是，苏舟，谢谢…………谢谢。”
“谢谢”似乎成了这一刻的尤利安唯一还会说的词语，在不断重复的“谢谢”中，尤利安的表情变得有些迟疑，仍然有些迷惑，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苏舟努力的在脑中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却发现他真的很难描述尤利安在这一刻的表情，如果非要去形容一下，那么就是“难以形容”。
苏舟没有打断这一声又一声的“谢谢”，直到尤利安主动停下。
……苏舟只觉得小可爱的表情变得更加的难以形容了。
苏舟的语文成绩不好不坏，于文采一道，曾经达成了不可思议的被全网众嘲的伟大成就——当然，有一些嘲弄是恶意的，更多的则是那种看着自家的傻儿子的善意嘲弄。
又过了十几秒，见尤利安迟迟不主动开头，想了想，苏舟决定继续直球。
嗯，别忘了，粥粥特别喜爱发球抢攻，占据主动。
“看来你是对第一个树洞的解决方案比较满意了。”苏舟道，“那么，阿茨特先生，我们是否可以继续了？”
粥粥等着小可爱点头。
然而尤利安选择了拒绝。
“……不，不，不用，苏舟，我真的没事了，你让我再想想就好了。”尤利安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用手揉了揉眉间。
之后，尤利安终于主动了一次。
他抬起了右臂，让他的右手掌心，落到了苏舟覆住他的肩膀的左手手背上。
他的确是笑了的，那种独属于尤利安·阿茨特的，极为轻微的抿一下唇角，淡淡的笑。
“谢谢，苏舟，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他顿了顿，口吻强硬了一些。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至少，在这一刻，现在，我不想告诉你我的‘第二个树洞’。”
尤利安的声音有些低，这期间，他的眼神时不时的闪躲着，似乎还是想要避免与苏舟对视，但是，在犹疑了数次之后，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直视着苏舟的双眼。
尤利安微仰起头，道：“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你对我说过很多次，苏舟，我也要对你说，我真的很庆幸我有了你这个朋友，我从来没想过我竟然可以拥有这样的朋友。”
“不，别插话。”眼见苏舟又张开了嘴，尤利安及时的用手挡住了苏舟的唇，虽然他的手心没有与苏舟的嘴唇直接贴上，中间还有着大概十厘米不到的距离，但是他拒绝苏舟出声的意愿，已经被表达的无比明确。
“别插话，先让我说。”尤利安闭上了眼，阖着眸道，“第二个树洞………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苏舟，如果说，在几分钟之前，我的内心是被大量的、无法自控的负面情绪所笼罩的，那么，现在，虽然那样的负面情绪仍然存在，但是不会再那么的无法自控了。”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把‘第二个树洞’究竟是什么想的很清楚。”尤利安的声音轻了些，他睁开双眼，微微仰起视线，注视着那双属于友人的、熟悉的黑色眼睛。
……然后，不由自主的，尤利安的嘴唇就又抿了一下。
那是嘴唇向上的弧线，尤利安淡淡的、微微的笑了起来：“我自己也没有把‘第二个树洞’究竟是什么想的很清楚。”他重复了一遍，“不过，我会去努力的解决它的，我会向奥古斯特、菲克、本、贝克尔教头、我们德国队的心理医生求助，但是这个人不能是你，苏舟，唯有你不可以，我求助的对象不能是你。”
尤利安抬起了他的另一只臂膀，顿时，他的两只手分别覆在了苏舟按在他的两个肩膀的手上，不容拒绝的，将苏舟的手拉了下来。
尤利安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他与苏舟之间的距离。
他注视着苏舟一会，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苏舟的双眼，格外郑重的说。
“不过，等我把‘第二个树洞’彻底想清楚的时候，当我……”…当他有足够的勇气向他的朋友坦白，你让我感到泄气的时候，“……我会主动来告诉你的，苏舟，一字不少，我会全都告诉你的。”
苏舟没有立即回话，尤利安注视着他，他也格外认真的注视着尤利安。
周遭的空气似乎在一点一点的凝固成型，却又好像在一点点的融化成水。
终于，苏舟选择了退让，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道。
“好啊。”他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尤利安，格外挑字眼的问，“彻底想清楚之后就告诉我？即使在你想清楚的时候，你还没有解决这所谓的‘第二个树洞’，你也会来告诉我吗？”
不料，尤利安却答非所问，他有些意外的看向了苏舟。
“…你不继续追问了吗？”尤利安迟疑的问。
苏舟反问他：“你希望我继续追问吗？”
尤利安又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
于是，苏舟倏地就笑出了声，那种格外认真郑重的神色，随着他弯起的嘴角消失于无。
“这不就行啦。”他的口吻再次的变得轻松起来，“你不希望我继续追问，我就不追问；我相信你，所以也相信你口中的‘你会向奥古斯特他们求助’；我相信你的队友们，相信你的教练，你们的队医，所以我也暂时放下了心；我说了，我相信你，而你又说了你在今后会告诉我，那么，我为什么还要追问？”
顿了一会，苏舟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的，尤瑞，即使你在事后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只要你真的能解决你的问题，让这个问题无法再困扰你、影响你，即使你不告诉我也是无所谓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总有一些选择是必须由自己来做出的，我懂这种感觉，所以，最根本的问题只有一个——”
苏舟迈步上前，再次拉近了他与尤利安之间的距离。
他给他一个拥抱。
“尤利安。”苏舟轻声说着，不再佯装轻快的口吻，也不再掩盖他的苦恼与无措，“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我尊重你的每一个选择，也不会强迫你去做什么，但是………我之前说过了，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无论是事关乒乓球的，还是事关其他事情的，我随时都在，好吗？”
半响。
尤利安抬起手臂。
在他给了他一个拥抱之后，他也给了他一个拥抱。
“………好的。”尤利安抿唇半响，轻声说着。
两人就这么在无人的走廊中拥抱了一会。
然后，又极为默契的同时分开。
再一次的，他们面对着面，两双色泽不同的眼眸对视着，看着看着……
……不约而同的，两人忽然就齐声笑了出来。
苏舟笑他：“嘿，尤瑞，你刚才还在那么说罗德，你不觉得我们的对视也非常的【一眼万年】吗？”苏舟抖着机灵，“而且我们可是【一眼万年】了一次又一次呢。”
“【一言哇拿】？”尤利安重复着这个古怪的发音，眉头再次的皱了起来。
苏舟笑眯眯的，如同刚才尤利安拽住他的手腕般，主动拉住了尤利安的手。
“才不告诉你。”苏舟哼哼唧唧的说，拉着尤利安往前走。
尤利安倒是没有过于执着的追问，只是不太高兴的开口道：“【一言哇拿】，看你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词。”考虑到苏舟在使用这个词之前所提到的场景，尤利安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哦，好吧。”小可爱拖长了音，“‘你刚才还在那么说罗德’——我明白了，【一言哇拿】说的就是那种格外黏糊糊的恶心眼神吧。”
不是疑问句，小可爱用着万分笃定的陈述句，明明是表情波动不大的淡漠face，却硬生生的让苏舟在转头回眸时，看出了浓浓的“不赞同”、“不高兴”、“你们真无聊”、“简直像是智障白痴”的鄙视意味。
苏舟：“………”
哇，这么精神满满的小可爱，连鄙夷人的时候都是这么可爱的啊！
他真的很喜欢尤利安的脸，苏舟再一次的沉醉在尤利安精致的颜中不可自拔。
……虽然现在和尤瑞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好到远远的超出了苏舟自己的预料啦——当然，他对此非常的喜闻乐见——但是苏舟也从来不会忘记，在九个月前，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主动和尤利安开口说话、想要和尤利安·阿茨特交好的唯一原因，就是………就是他特别喜欢这个男孩子的脸。
这么一想，苏舟又由衷的感谢起了尤利安的父母。
不仅要感谢他们给了尤利安这么好看的脸，更是要感谢他们让这么好这么好的尤利安·阿茨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空荡荡的走廊不再是寂静无声，苏舟在嘴中哼着不成形的小调，扯着尤利安，开开心心的大步走。
然后，走着走着……
……就被尤利安反向一把扯住。
苏舟被扯了个踉跄，不解的回过头，眼中满满的都是你为什么要拽我的控诉。
尤利安挣开苏舟的手，站在原地，双手环胸，微皱的眉头带着点一言难尽的味道。
“你不看路的吗？”收起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尤利安叹着气道。
粥粥特别的理直气壮。
“我没有看路，我在哼歌嘛。”
尤利安：“………”
苏舟又道：“是不是哼的很好听？”
尤利安没说话。
苏舟再道，带着点得意的小表情：“我想过了，等我退役之后，我要把我想过的事情都做一遍，你觉得我适合出唱片吗？——啊，不对，等到我退役的那一天，果然还是先去踢足球吧，中超就不指望了，欧洲这边………尤瑞，你觉得我在退役之后，来欧洲踢球怎么样？作为世界顶尖的足球联赛，中超的竞争力实在是太强了。”说这句话的苏舟可得意可自豪了，世界第一的足球联赛就是我大中超！他更进一步的规划着，“你也知道我当初直接就没踢出来…………嗯，从地狱模式变成人间模式，你觉得我来欧洲踢球怎么样？从乙级联赛踢起怎么样？”
小可爱又露出了那种不敢置信的震惊表情。
“……来欧洲踢球？”尤利安问道。
苏舟兴致勃勃的点头。
“退役之后？？？”尤利安不敢置信。
苏舟兴致勃勃的继续点头。
“你才刚刚进入乒坛——”尤利安的声音大了一些……不，是瞬间抬高了许多，“你打球的时间甚至还不足一年，你竟然、在现在、就开始思考、退役之后、的事情了？？？”
苏舟…苏舟……苏舟………
……苏舟终于求生欲极强的从小可爱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察觉到了几丝愤怒的意思。
苏舟：“………”
他眨眨眼，果断的换了话题。
“对了，尤瑞，我们不是要抓紧时间去找你们的队医吗？”
苏舟还记得这件事呢，说到底，这好像才是最初的“正事”。
而且，嗯，粥粥有点心虚的想，他也算是比较了解尤利安了，一旦搬出了队医这尊大神，尤利安一定不会再继续纠缠，而是会在第一时间带着他去检查腰腹。
这么想着，苏舟就不心虚了，他笃定的想，这绝对不是在狡猾的逃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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