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薇的心脏瞬间停跳。
她想皇帝一定是疯了,病糊涂了,开始胡说八道了。要搁现代她肯定伸手上去摸摸对方额头,顺便再问一句:“烧糊涂了吧?”
可这会儿她只能低头站在那里,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对方。皇帝看起来很正常,如玉般的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感觉,也正挑眉看着她。
那眼角微微上挑,有股说不出的韵味,就好似春光拂面,不像往日般冷冽。
不知怎么的,知薇突然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一点不像病傻了的样子。这想法着实把她惊着了,原本端着的表情瞬间崩塌。
皇帝收回目光,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又问了一句:“朕方才的提议,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奴婢不愿意。”知薇几乎脱口而出,说出之后立马“啪”一声跪下,只觉大祸临头。三番两次忤逆皇帝,她知道自己这条命尽早得让对方给掐没了。
可皇帝却没生气,只淡淡笑了笑。心里似乎早有预感,她一定不会同意。虽不知具体原因,但这感觉在话说出口前他就意识到了。
看来她是一心想要离开这皇宫,并且打算再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皇帝心下了然,有点不舍却也有点释然。他们本就不该在一起,当初她强行进宫就是个错误。现在及时拨乱反正也算明智之举。
就算不为了死去的傅二,看在傅玉和的面子上,他也不该碰她。她差点成了傅玉和的弟媳妇,身为他的好友,不该碰这个女人。更何况她还是沈万成的女儿,当年她父亲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现在若宠幸他的女儿,未免太过荒唐。
皇帝想了很多,心里的那股郁气渐渐散开。本还有那么点怜香惜玉的意思,经过这场复发的旧疾后便彻底没了。
他不再看跪在那里的知薇,只吩咐她:“你下去吧,叫马德福进来。”
皇帝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去,知薇立马听出来了。但她不知道皇帝心里一时间有过这么多的想法,只当是自己拒绝了他令他不快。听得对方让她出去,她不由大喜,磕了个头后退出燕禧堂,冲站在门口侍候的马德福:“公公,皇上叫你进去。”
马德福刚吃了顿排头,没想到这么快又得圣宠,有点意外便看了知薇一眼,问她:“那姑娘你呢,皇上怎么说?”
“皇上让我回去。公公我便先走了,我那儿还有差事。”
马德福没拦她,只叫了小庄子过来陪知薇回花圃,自己则挑帘进了燕禧堂。
知薇这一番来回折腾,回去的时候天都快暗下来了。刚进自己屋子锦绣便冲了过来,上下仔细检查一番,生怕她缺胳膊少腿什么的。知薇不由好笑,安抚她道:“行了行了,我没事儿,我是去养心殿,又不是上前线打仗,瞧你怕成这样。”
“我当然怕,你这一去好几个时辰,可把我吓得够呛。皇上,没对你怎么样吧?”
知薇白她一眼,小声道:“什么怎么样,皇上叫我过去问点话而已,你别乱想,也别出去乱说,回头给自己白找麻烦。”
锦绣连连点头,刚要再说什么,雪容推门进来了。一见她锦绣就闭嘴不再言语。雪容知她二人感情好,也没嫉妒,反倒上前来关心知薇:“你这一趟差事去得可顺利?”
“顺利顺利。”知薇嘴上敷衍,心里可是直打鼓。若叫她们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回头可是好看,非把人眼珠子都惊出来不可。
只是这事儿事关机密,皇帝留她一命已是开恩,她哪里敢到处多嘴,只能打着哈哈遮掩过去。
关于皇帝生病一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详情,只当皇帝是在寿康宫淋了雨感染了风寒,过几日便会好。
但即便这样,后妃诸位嫔妃也是急得火烧眉毛似的,一个两个变着法子往养心殿凑。她们打着请安探病的旗号,实则不过是想见皇帝一面。她们中的有些人还不如知薇得见圣颜的次数多,日日关在自己那小小的寝宫里,见到的不是宫女便是太监。
都是十几二十正值妙龄的女子,时间一长便旱得不行,只盼着有机会见见皇帝,若能再一沾雨露君恩便更好了。
可惜皇帝终究是冷情的,那些来探病的他几乎一个没见,全让马德福打发回去了。这可苦了马大总管,一整天啥事儿也不干,光站养心殿门口拦着各位主子娘娘,车轱辘话说了一车又一车,全都大同小异。
有那位份低好说话的,还跟他客客气气,再不乐意脸上也是带着笑的。碰到位份略高脾气又急的,譬如宣妃慧嫔之流,一听皇帝不见她们,那眼神都能化作刀子,从他身上割二两肉下来。
搞得好像是他独揽大权,故意不叫她们叫皇帝似的。马德福心里真是冤得慌,明明就是皇帝自己不肯见众位老婆,他不过这个受连累的。
但不管怎样,差事总得办,皇帝既不肯见,他便不能放一只苍蝇进去。但这么多人被打了退堂鼓,总也有那聪明的懂得走迂回路线,成功进了养心门,趾高气昂巴结皇帝去了。
这个人就是良妃。
良妃有天然的优势,一则她怀着身孕,眼看要临盆,就这么打发走了未免不近人情。二则她是带着安阳公主来的。这是皇帝的心爱之女,女儿来探父皇的病,皇帝便没拦着,于是良妃就成了拖油瓶,顺带便儿的也跟皇帝见了一面。
乍见皇帝良妃一时情绪激动,差点没落下泪来。皇帝病了一遭脸色略显苍白,看得良妃心疼不已。加上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着实想得慌。女人总有几分脆弱,怀了孕的良妃更是如此。她摸着挺大的肚子,上前坐到床沿边,掏出帕子要给皇帝擦汗。
“皇上这一病,臣妾心里跟油煎似的难受。瞧瞧这一头的汗,也没个人给擦擦。底下人做事不用心,臣妾真是不放心。”
她边说边伸手,动作娇柔又自然,带了一股小女儿的情态。皇帝本来没什么想法,但不知怎的,良妃那手快到跟前的时候,他一下子想起知薇来了。
昨天就在这里,她亲口承认给他擦了脸。虽没见到却能想像那个画面,此刻良妃做这样的举动,就像在提醒皇帝昨天发生的一切。他一下子皱起眉头,很自然地就把头撇开了。
良妃擦了个空,有些不置信地看着皇帝,气氛顿时很是尴尬。
皇帝便解释了一句:“无妨,刚吃了药发点汗,是好事儿。你身子重何必亲自来一趟,安阳若想过来,差人送来便是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只想见女儿,并不想见她这个妃子。
良妃若不是足够隐忍,只怕这会儿就要掉泪了。皇帝无情她是知道的,可这么无情还是将她伤着了。她自认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这么些年虽在后宫跋扈了些,可对皇帝那是日月可表。为他教养女儿,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打理诸事。
她长得也不丑,初入宫时打扮一番也曾惊艳无数人。为何却始终走不进皇帝的心里。他病了,连瞧都不让她。若不是带着皇后生的公主,她连养心门都进不了。
简直荒唐!
她这个妃子不能进,那个无名小卒沈知薇却是来去自如。昨天发生的事情良妃都听说了,沈知薇在养心殿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来去都是小庄子陪着的,当真好大的面子。
要知道小庄子是马德福的徒弟,轻易不侍候后宫诸妃,只管皇帝一人的事情。如今他竟成了沈知薇的跑腿儿,鞍前马后侍候她,简直岂有此理!
良妃恨得咬牙切齿,回了延禧宫就让瑞香关紧门窗,生生砸了一套粉彩茶碟才算顺了口气。饶是如此,心里依旧让那股恨意挠着七上八下。
沈知薇这个女人,当真是天生来克她的。
从沈家打算送她进宫开始,良妃和她这仇就算结上了。外人没几个知道,她当年能在宫里平步青云,多少靠了沈家的关系。早先的她对于沈万成来说,就是宫里的一枚棋子。
可后来不知怎的,沈万成竟是不满足,想着法子把亲生女儿塞了进来。那就像是在打良妃的脸,摆明了嫌弃她生不出儿子,所以要找新的棋子笼络圣心。
偏偏那沈知薇长了一张出尘绝俗的脸,连女人看了都要心颤。送她进来自己往后的路就难走了。那段时间良妃简直吃不下睡不着。却不料天助她也,沈万成和大儿子战死沙场,皇帝又因为傅二的死对沈知薇起了厌弃的心,一边三年没宠幸过她。
本以为这颗钉子算是拔除了,却不料她竟有死灰复燃的一天。当了宫女还不消停,见天儿的想着法子魅惑皇上。她当养心殿是什么地方,由着她来来去去跟回自己家似的。
还有那天在寿康宫,皇帝把自己的银灰鼠披风给了她,这还不算,大庭广众之下竟亲自给她系带子。
那可是太后的寝宫,简直是往每个后宫女人的脸上生生搧了一巴掌。
良妃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