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相见,却如同陌生人,对顾冬来说确实是陌生人,他垂下眼帘.咬.了大口豆沙包,脸颊鼓鼓的,张文清看到他,蹙了蹙眉,有那么一丝嫌弃,尽管掩藏的挺好,却没逃过顾延的眼。
顾延去茶几那里倒了杯水放到顾冬面前,就拿着书包上楼。
过了片刻,打发走同事的顾成回来,一家三口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各怀心思,隔了近十年,物是人非。
顾成两只手握在茶杯两侧,他低头看着飘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文清,你来有什么事?”
“路过南于,就想起你们可能还没搬家,过来看看。”张文清扫视着客厅,面上寒暄,“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顾成抿唇,平时温厚的声音有点涩,“挺好。”
张文清把目光放到从始至终就没看她的儿子身上,小时候才一点点大,爱哭爱闹,很不讨喜,加上那时的环境,她厌恶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毁了她的梦。
一晃多年过去,六七岁的小孩已经长成清秀少年,眉目跟她有几分相似,还是一眼辨认了,“冬冬读高三了吧?学习压力大吗?”
顾冬把被开水熏了一层白雾的眼镜拿下来用衣角擦拭几下重新戴上,这副身体的原主人留下的记忆片段都是零碎的,占据最多的就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而他的父母实在少的可怜,玻璃下压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张就是扎两个大麻花辫的女孩和穿海军衫的青年,笑容单纯,现在的贵妇也在笑,却假的很。
见顾冬迟迟没开口,顾成咳嗽一声,“冬冬怕生。”
这话一说,虽是就事论事,顾成心思并不复杂,也没那些绕来绕去的心眼,然而落在张文清耳中,却成了讽刺。
“刚才那个是延延吧?我都没认出来,倒是不像他妈,也不像他爸……”张文清笑了笑,“阿成,你说怪不?”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一副阴阳怪气样,顾成抠紧了杯子,手背青筋凸起来了,“张文清!当着孩子的面提这些干什么?”
有些事心知肚明,谁也干净不了,再撕开来,谁都血淋淋的。
张文清拢拢身上昂贵的披肩,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了些意味不明的讥诮。
客厅寂静下来,一时间竟是有些尴尬,毫无一丝温馨。
顾冬不易察觉的挑眉,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间的陈年旧事,荒唐鲁莽,必定又纯粹热情,所以才记忆深刻,说起来顾成从来没提过他的第二个妻子,顾延也是,那个女人好像被他们刻意遗忘一样。
他上辈子没体会过亲情,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也不比他好多少,所以完全是摸石头过河,全靠自己一步步摸索,顾成给他的感觉很温暖,眼睛骗不了人,而张文清不同,这个女人身上披着从名利场摸爬滚打出来的做作,他没办法应付,“爸,我上楼写作业去了。”
被彻底无视,张文清并没有任何变化,“冬冬跟你感情不错。”
顾成看着她的眼睛,“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我这里,说吧,我还赶着做饭。”
沉默了好一会,张文清仿佛认命的说出事情经过,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她说,大概是老天在惩罚她膝下无子,孤苦无依。
丧子加上无生育能力,双重打击不是能轻易挺过来的,顾成从头僵到脚,最后只有两个字,“抱歉。”
张文清袖子里涂成大红的指甲艳丽的刺眼,跟脸上的悲痛形成鲜明的对比,够嘲弄的。
来之前调查过,她以为跟顾成的婚姻会让从小就被牵连的顾冬愤世嫉俗,怨天尤人,把自己孤立,活的自卑又彷徨,却没想到恰恰相反,顾冬积极向上,在学校成绩优秀,内敛沉着,老师对他评价极高,她的儿子一点不输给那个女人的儿子。
同样是她的儿子,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不愁吃穿,一生下来就有万贯家产的,却不学无术,成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出去玩,堕落叛逆,死在车祸中,最耀眼的年纪。
没有了筹码和依靠,她陷入危机中,为了拥有的地位她不惜一切,张文清从万千思绪中出来,起身告别,顾成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抓着头发,明年就是十年了啊……
楼上站在阳台的顾冬俯视那个身影消失在巷子里,他挑挑唇,转身回屋,搬了椅子到顾延旁边,把笔记本摊开,上面有两道用红笔标出来的题目和几个难点。
小顾老师今天状态不佳,频频走神,写错了好几道公式,还都是基础的,偏偏自己浑然不觉。
“顾老师,这里错了。”顾冬语气平静,却不难听出里面的笑意,他用笔指指,“还有这里。”
顾延顿了顿,唇角拉出严肃的弧度,不苟言笑,“我是故意的,想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来,能一一找准,你很不错。”
还是第一次得到夸奖,虽然出发点歪了,顾冬意味深长的眯眼,“哦……”
顾延煞有其事的点头,中性笔在笔记本上刷刷的写,垂下来的发丝遮挡了眼底的恼意。
见有道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顾延有意无意的放慢了速度,唇角勾了一下。
这之后张文清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高三周六全天有课,顾冬放学回去,天已经黑了,车子离开大路,进去弯弯曲曲的一段小路就遇事了。
手臂被划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张文清挡在他身前,这时特别巧的是刚才连只猫都没有的路上有人喊报警,那几个混混吓跑了。
拿出纸巾按在手臂上的两条血口子上止血,顾冬勾唇,轻轻一笑,“这次又是路过?”
张文清没解释,而是担忧的说,“送你去医院处理伤口吧,冬冬,你们学校附近治安怎么会……”
“不用了。”顾冬把袖子拉了拉,骑上车离开。
他以为张文清策划这出是为了改善母子间的隔阂,博得好感,却不知张文清要的根本不是这个,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冷风肆意的刮过,仿佛在嘲笑她的可怜,张文清的脸有些扭曲,她矮身坐进私家车里,又是那个得体高雅的贵妇。
“喂。”
“夫人,血液已经拿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