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仁抱着陶莞上了牛车驱着牛车慢吞吞地到了老陶家门前。
陶莞跳下牛车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陶李氏果然还坐在竹靠上跟小宝晒太阳。她往回看了眼李德仁又冲里头喊:“奶奶,我娘舅来了!”
陶李氏抱着小宝转身,原先满脸的笑意硬是僵了下去。这人不是李亲家的儿子?多年前媳妇儿往死里给他添梯己钱,自己可是记了一辈子,这样的媳妇儿都泼门了,还惦记着给娘家做牛做马,就是她这当婆婆的当初在婆家挖墙角补贴娘家去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
于是陶李氏冷然拉扯下脸色,丢了个傲气的白眼过去也不搭理李德仁,口说:“小宝呀,日头大发了,咱进屋不晒得热慌。”言罢颤巍巍地拖着两只老腿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去。
搁东屋里剪花布头的张细花早听见了陶莞清亮的喊叫声,一时也急急翻下床披了衣裳出来,心想:这大哥前几日不是刚来过,怎地今日又得空来陶家了。
她揣着满脸的欣喜,愣是连衣服的扣子也没扣好就及拉着布鞋走了出去。
“大哥!”张细花脆甜地招呼。
李德仁突然明白过来这搁里屋走出来的妇人是陶大友后娶的媳妇,想着她这么热心肠地叫自己一句大哥也是在理儿,不过怎么这不知年岁比自己大小张口就来大哥呢?未免有些殷勤过了。
李德仁轻咳了一声应道:“是陶家的嫂子罢。”
张细花一时没反应过来这站在自家门前的人是谁,又听陶莞说是娘舅来了,于是四处张望了起来,道:“阿莞,小宝他娘舅呢?”
陶莞扑哧一笑,“张姨这就是娘舅啊!”
张细花蒙了头,还疑怪这陶莞怎么叫他娘舅,但突然想起陶莞她亲娘家也是有那么几房亲戚的,一下就会意过来这是陶莞的亲舅舅来了。只是她嫁到老陶家这么多年这些个亲戚连个屁都没放过,怎么这会子倒是来老陶家认起亲戚了?莫不是瞧着她老陶家这二年日子稍稍宽裕了点,这些穷亲戚就上门借钱了吧?
张细花眼珠子急转了一下,赔上笑脸道:“是阿莞她娘的兄弟吧?赶紧着进屋坐坐呗。”她招呼完李德仁又对陶莞道:“今儿姨我身子有点不大利索,这不刚起吗,我就不作陪了,你就看着招呼,把家里存着的一罐蜜饯端了出来再泡上一壶茶孝敬你舅舅。”
陶莞暗地里偷偷地小啐了一口,这蜜饯都搁好几年了,还是隔壁张婶子家不要了讨了来的,张世荣来也不见她拿这指不定霉了的蜜饯来招呼,这会子倒惦记上那罐不知道丢在哪个犄角旮旯的蜜饯了。
不过少了她这个势利眼,自己跟李德仁独处一起也自在,于是陶莞柔声道:“嗯哪,姨你赶紧着进屋歇息去吧。”还说自己刚起,今早叫她去煮猪食不是早早就起了吗?真会睁眼说瞎话!
看着张细花扭身回了东屋,陶莞就赶紧拉着李德仁进了里屋。
“舅舅,这牛车搁门外没事吧?”东塘镇谁家丢了几只鸡几只鸭也是常有的事,况且这牛车上还堆了这么多油纸包着的东西,指不定哪家泼皮孩子路过就顺了去。
李德仁摸着陶莞的发顶,笑道:“怎么能搁门外呢,着紧开了篱笆门我把牛车赶了进去,这一车的东西都是给你家的。”
陶莞瞪大眼,咽了咽口水,这么多东西都是要给她家的?天晓得这一车东西要多少钱,估计老陶家挣个一年半载也买不下来。
看着陶莞惊讶痴呆的模样,李德仁更是朗笑出声,“你家日子我瞧着也紧巴,听说你家近日又添了一双弟妹不是?今后有什么难处就跟舅舅说。”
“嗳。”陶莞的眼眶有些湿了,她在陶家没个倚靠,一天天的也没啥盼头,只求自己大了赶紧着找一门踏实点的人家嫁出去,早日脱离这个冷冰冰的家,这会有李德仁这么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倒是一下子情动起来。
“娘舅我晓得的。”
李德仁慈爱地帮她理了理袄子,道:“这衣裳都给补丁补成这样了还穿着呢,我按你表妹常欣的尺寸稍稍往大点去给你做了几件衣裳,待会拿出来穿着我看看。”
陶莞吸了吸酸涩的鼻子道:“嗯。”
他们二人把车上的东西全都搬进屋里足足花了十来分钟,这里屋的地上桌上堆满了物什。搬好东西陶莞腿脚利索地跑去灶房顺了一壶还有些温烫的水拿了一个碗就回到屋里给李德仁倒了一碗水。
“娘舅,你先喝着解解渴,我去烧一壶沸水搁点茶叶你喝。”
李德仁忙拉住她忙得团团转的小身子,说:“这平日里日日喝茶叶,我什么茶没喝过?不急不急,喝白水更解渴些。你赶紧着坐下吧。”
陶莞见他不是客气的说说,而是语气坚决也就作罢,转而搬了张矮凳坐到了他身边。
这刚坐下,陶李氏就踏着门槛进了来,她原是要来这头拿点早上剩下的酒糟腐乳蘸着大米粥垫垫肚子,现在看着地上桌上堆得跟小山似的物件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忖道:这些东西莫不是都是亲家小舅子给的吧?好小子,也算李巧儿没白疼他一场!
陶李氏搓着手,笑眯眯地走到那些货物的跟前,又把手负在身后佝偻着背低下头细细察看起来,佯装不解问道:“阿莞,这些东西哪来的?”
老太太在心里一五一十地数起地上包裹,粗粗一数光是这地上的就有三十四件,那桌上还得有十来件。
陶莞斜了个白眼,这陶李氏可真是见了风的舵,摇摆及时的很啊!她隐忍着心中的鄙夷,轻声道:“这是我娘舅从家里给捎的,说是给我们家。”
老太太一下更加笑眯了眼,连嘴里头少了的两个大牙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喜道:“这怎么好意呢,亲家小舅子也忒客气。”话是这么说,却是已经从地上拿起一个包裹掂量了起来。
陶莞对她这势力的模样早已经见怪不怪,表情冷漠的很。
李德仁看着老太太欢喜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刚进门时她的冷淡,不由皱起眉看着陶莞。这孩子亲爹不爱,奶奶不疼的,再来这么一个十里八乡臭名昭著的后娘,原先他听乡里人说就已经够心疼的了,这会子瞅了老太太一见了钱财就两眼放光完全忘了矜持的模样,想着这家子人真是穷怕了,他外甥女在这个家的日子真是打了牙齿抹着血泪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更是一阵心酸难忍。
他起身摆了摆衣袍,从桌上拿了一个包装得格外精致、还用红绳绑了个十字结的物件打了开来,油纸破开豁然显出一个雕着寿桃的木匣子。李德仁将木匣子的锁头拧开,里面躺着五只干黑的大海参。这几只海参的块头个个有刚生的婴儿臂那么粗,要是泡发起来就足足有正月里祭祖用的粗红烛那么大了。
这样的海参就算在现代也是名贵非常,更别说是在这物资贫乏的古代了。
陶莞看着五只大海参一下惨白了脸,李德仁居然拿着这么贵重的物品来给陶家,也太不值得了。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哪识得这样的货色?
李德仁从木匣子里拿出一只海参走到陶李氏面前沉吟道:“亲家老太太,这是东海的十年海参,吃着延年益寿,我前儿从海头走货回来恰碰见了卖参的海人家,统共买了十只,这会子给你家拿来五只。”
陶李氏放下手中的包裹,接过李德仁递来的乌溜溜干海参,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翻来翻去细细察看,问道:“这玩意吃了能延年益寿?”
“嗯哪,这样的货色就是高丽进贡的也是堪堪比得上。”
“啥?!”陶李氏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海参掉了下去,“亲家外甥,你、你说这玩意是进贡给官老爷的?”
李德仁好笑地觑着老太太痴愣的模样,耐心解释起来:“嗯哪,您泡发好了搁点姜片进去微火慢炖,再撒点盐加点米酒,这样吃着清淡原味。”
“亲家侄子,这东西我可不敢要,咱庄户人家可吃不起这贵重玩意,再说这是给官老爷的东西我哪敢要!你快拿了回去罢,吃这玩意够折罪的。”
陶李氏前番听着说是连旁国进贡的也比不上,手早就抖得厉害了,这贵人吃的玩意她可不敢就这么稀里糊涂吃了,怕是没那个福气虚不受补。
李德仁叹一口气,一时对老太太的固执无言以对。
陶莞想着这海参虽说名贵了点,但还不至于像李德仁说得那么神,顶多是有些食补功效罢了。海参里面的胶原蛋白就是猪蹄儿鸡爪也能补上的,不稀罕花这么多钱买一二个海参。可陶李氏这惊吓的模样还是让她小惊了一番,原来这古代底层劳动人民的阶级等级观念竟是受统治者迫害如此之深,光是听说这属于进贡的物类便惧怕如猛兽之流。
陶李氏与李德仁二人僵持间,一个音调略显沉闷又有点子威严意味的声音自门外传进:“陶家的可在?”
闻言,陶李氏忙探身出门往外张望,却见篱笆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青白袄黑缎掐牙背心的婆子,那手上两个足足有二两重的金钏子镶在她松弛肥满的腕间显得贵气凌人。这婆子是坐着一顶靛蓝的轿子来的,后面还跟着二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婢,年纪不过十三。
来人乃是王家大奶奶手下的管事嬷嬷,是大奶奶自娘家带了来的教养嬷嬷,自然身份地位非同凡响,如今却为了三少爷纳通房丫头的事亲自来了,这事却有蹊跷。
作者有话要说:冷冷清清,没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