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陶家封了屋里的漏风处之后,屋里暖和多了,陶莞总算不用半夜再听着呜咽的风声胆战心惊。离过年只剩十来天,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置办起年货准备红红火火过大年。按照往年陶家是要去镇子上采办年货,可今年雪大,去镇子上的山路已经给雪封死了,东塘村的族老看着大家采不了年货就给出了个主意,临时在村里筹了个集市。卖的东西都是农家人自制的,价格也不贵,而且一下就把东塘村的年味给抬了上去。
几乎家家都有东西要卖,陶家要卖的就是陶莞亲制的酱油肉和鱼鲜干货。这酱油肉谁家都会腌渍,也就不稀罕,最有看头的就是鱼干。前段时间陶莞五姑丈的鱼塘冬捕的时候给送来了一桶的鲜鱼,到现在还有几十来条鱼放在灶房里养着。
陶大友从外面回来对家里宣布今年采年货只能到自己村里的集市上采时陶莞就动起了心思。大冬天的,原本吃鱼就不容易,可现在要到年关了,再穷苦的人家也要凑点铜钱吃一顿好的,这“鱼”寓意年年有余,一般江南人家的年夜饭上必不可少。碰巧今年大雪封了山路,想必东塘村里没几户人家能吃上鱼,恰好家里多了这么几十条鱼,何不小赚一笔?
若是按鲜鱼的价格一桶鱼卖了铁定值不了几个钱,陶莞就准备把鱼都宰了再腌渍一下晒成鱼干来卖。原本每到年关的时候陶家都会晒酱油肉,每年腌渍酱油肉的酱汁腌渍完就要倒掉,多少是浪费,今年恰好挪来去腌鱼,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她把想法给何花一说,二人一拍即合,连夜在院子里宰了一桶的活鱼,仔细一数居然有五十三条,鱼的个头也不算顶大,一条掂量起来有个一二斤。
被宰好的鱼放在酱缸里腌渍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用稻草串好挂在了竹竿上晒。白晃晃的日光下陶家的院子里是一排晾挂着的颜色酱红的鱼干,整的满院子都是鱼腥味。
隔壁的张翠桃在屋里被憋得不行了就上门来吵:“我说何花啊,能把你家鱼收收不?”她又私底下小声嘀咕:好像谁家不知道你家有鱼吃似的。
何花从里屋出来,笑着迎上去:“张嫂子啊,这鱼我家是拿去村里集市卖的,明儿再晒一天就好了,对不住你,明儿我一定早早把鱼给收下来。”说着就摘了两条鱼递到张翠桃的手里。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张翠桃收了何花的好处也就没多说什么,提着鱼笑眯眯的,又说:“成,赶明儿你慢慢收,这腌的颜色怪不错的,我瞅着铁定好吃!”
“嫂子回头觉得好吃再来我们家拿几条去,不是啥稀罕玩意,是阿莞吵着小打小闹要腌了去集市上卖的。”
张翠桃往屋里张望了一下,又回头对何花道:“我说呢,就你家阿莞机灵。”她把何花拉到身边压低声音偷偷问:“前段日子上门说亲的那个咋样了?”
何花皱眉回道:“我跟她爹觉得不合适,没答应。”
“真是你们觉得不合适?”张翠桃咋觉得是阿莞自己对这门亲事没啥意思呢?这丫头鬼主意多着,眼光也高,瞧村子里跟她一般大年纪的毛头小子哪个不说她厉害,可偏偏又好似很中意这样的姑娘。
张翠桃摆出探究的样子,追问:“我瞧着是你家姑娘长得俊了心气儿也高了瞧不上人家吧?”
何花心里有些不耐烦这样的话,她家姑娘的婚事关这张翠桃啥事?问长问短的,没个忌讳。她冷下脸色不动声色离张翠桃远了点才回道:“张家嫂子,你家饭上锅了吧?仔细柴火灭了。”
张翠桃被一语中的,赶忙往自家烟囱看了看,见还飘着白烟就赶紧跑了回去,“下回跟你唠,饭在锅里煮着呢。”
陶莞在门后听着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憋得满肚子笑意,这张翠桃可真逗,讲她的八卦还讲得这么大声,搞的不人尽皆知就对不起她那副出了名儿的大嗓子似的。她笑意融融地开了门冲何花喊:“何姐。”
何花回头看她,无奈地耸耸肩,随即回了屋里。
陶莞一边拍着小宝身上的灰尘一边忍笑道:“你说张婶子咋这么逗呢。”
“能有你逗?瞧你把几个小泼皮乐得都在地上打滚了,来大宝,娘给拍拍身上的土。”
“这可不是我逗的,他俩刚刚在屋里掐架,我在旁边乐得清闲。还是牛牛乖,坐在板凳上看哥哥姐姐滚地玩。”她嘟起嘴往牛牛的脸上狠狠香了一个。
何花白了她一眼,“上回你同我说把大宝小宝送去蒙学,我瞅着趁过年得去给先生拜个年,也不知道先生收不收女学生。”何花被陶莞惊世骇俗的想法着实吓到了,她居然还想着把大宝也送去读书,家里这几年的日子刚好起来,一时半会哪供得起两个孩子读书。可陶莞又说这钱的事不用操心她自有主意,这让何花心里更是没个底。
“何姐,无妨的,又不是真读书考功名啥的,就是读点书识几个字,将来算账也顶的上用是不?”她还不会真的天真到要弟弟去考功名什么的,村子里的教育落后的很,就几个迂腐的老先生自己办了私塾,指望这几个老先生能教出什么大才子这不是惹人笑话么?
她又接着说道:“再说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也识得几个字?我们家虽说只是平常人家,同那些高门大户的一个云一个泥,但读书这档子事不怕身份,大宝读了点书到婆家也被人另眼相看不是?逢年过节的也不用去集市上买对联,自己瞎比划写写就成。”
花钱读书就是为了写对联?何花都要被这丫头折磨疯了,哪来的稀奇古怪想法?“成,你是大宝小宝的亲阿姊,孩子的事你多操点心也在理。”
陶莞一挑眉,看向何花,眯眼“啧啧”两声,“我咋听这话里是一股子醋劲呢?”
“不跟你说了,我炊饭去。”
“何姐,记得把洗米汤留下,用来洗脸合适。”望着何花离去的背影陶莞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何花嫁到陶家这几年确实是勤快,也老了许多,要不是平日里有她在旁边提醒着叫她多注意点打扮自己,这个农妇早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妇人了。家里大小的活她都争着干,一年从头到尾一双手就没个停歇,她自己不心疼,她都替她心酸。
不过这样的辛勤是值得欢喜的,毕竟陶李氏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陶大友对何花也是呵护有加,从不大声一句,村里人人一说起何花没有不翘大拇指的。
晚间一家人围坐在炉子前烤火,何花对陶大友说了蒙学的事,陶大友向来不在这上面做主意,只要何花的意思定了,这件事也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小宝去读书成,大宝不成,女孩子家家的,咋能读书呢?说出去要被人笑话。”陶大友把小宝拉到自己跟前挠了挠他的头。
何花给陶莞使了个眼色,对陶大友说道:“她爹,大宝也就是旁着听听,又不是真读书。我们哪有那个心思真让姑娘家成天埋在男娃堆里。”
听到这,陶莞不说话了,她突然醒悟过来,之前她只是一厢情愿要让大宝也读书,但却没有想到性别之防的问题。再说一个孩子的性格培养是从小开始,如果让大宝一直成长在男性玩伴的环境里,似乎对性格培养也是有缺失的。更何况现在是封建社会,一个女孩如果没有被灌输传统的女性思想只会成为这个社会的异类,到时候的问题可就不是大宝该不该被送去蒙学的问题了。
陶莞想到之后的一系列问题,差点惊出汗来。无奈感慨一句:到底是她异想天开了。
于是她说:“爹,还是只送小宝一人去蒙学吧,我瞅着小宝脑瓜灵活着,回来也是可以教大宝的,正好也当是复习先生教的东西了。”
何花赶紧补上:“得亏你想明白了,不过你这姑娘家也读书的想法是打哪听来的呢?”
陶大友神色淡淡的看了眼陶莞,说:“比不得她娘舅家,大概是她娘舅家的闺女识得几个字吧。”
陶莞听出这话里的几丝落寞的味道来了,忙说:“爹,你想哪去了,娘舅家是娘舅家,我可是陶家的女儿,再说你跟何姐这么疼我,我哪舍得走?”这几年陶大友对她是发了狠的好,就是刚下田头从地里摘了甜瓜什么的也是先捎一个大的给她吃。偶尔见到她拿黄瓜当面膜,有一段时间还天天从地里带黄瓜回来,可把她给感动惨了。她这爹总算开窍了啊。
“傻闺女,没多久你就要找婆家了,爹没本事,家里又没有厚底子,好人家是瞧不上我们家了,但爹一定给你找个踏实肯干的女婿!”
何花想起今天早上张翠桃的话,心下也是一动,“过年该十六了,就连跟你同岁数的隔壁张家老三过了年就该生了,你呀,可得长点心了,老这么不愿意出阁也不成啊,等到跟我一样拖成了老闺女,到头来要被乡里人笑话的。”
陶莞打趣道:“笑话啥?笑话你找了爹这么个好男人?”
何花面色一红,搡了她一下,这丫头跟她是越发没大没小了。她佯装恨恨道:“瞅我不黑着心肠给你找个缺胳膊断腿的!”
陶莞连忙摆手:“别别别,瞎的聋的就成,缺胳膊断腿我可不稀罕!”
二人笑着打闹,被前院一阵巨响给惊怔住了。
陶莞和何花面面厮觑,又同时看向陶大友。现在外面没风啊,不能把东西给刮倒了吧?
接着又是一阵动静,听得屋里的人心里一颤一颤的。陶大友拿起门栓开了门,外面乌漆麻黑一片,就着屋里昏黄的豆油灯隐隐看到外面一个晃动的人影。
陶大友机警地问:“谁?”
过了良久才有人颤悠悠回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区分辈分,陶莞叫何花用“姐”,然后同辈之间叫“姊”。这个一开始就设定好了,不是bug,然后表姐之类的照常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