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临,微风起。
红色英雄帖静静地躺在石桌上,还剩半盏凉茶飘着似有若无的淡香,坐在花厅里皱眉沉思的人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烟眉仙子——销声匿迹十五年,再出现却是在白府。曾经那些令人难堪的传闻,如今看来真真假假,堪堪落人口实。十几年来,明里暗里找了许久,不曾有一点踪迹的人就这么出现了?且不说是真是假,消息一出便把半江湖的视线吸引到了麓酩山庄现任庄主——未曾在江湖上抛头露面过的赫连倾身上。
世人都知道,陆柔惜是赫连倾生母,此人一出现,赫连倾必然会上钩。不得不说这步棋下得妙。
只是不知白云缪打得什么主意,但无论是什么,赫连倾都不在乎。他想见那女人一面,哪怕只见一面。他有太多话想说,他要问问娘亲为何不要他?问问当年父亲的死有没有她的背叛,问问事情的真相。他等了太久,从对一切都无计可施跌跌撞撞走到现在,恨太深怨太多,待找到她之后,待一切真相大白,或尽孝或复仇甚至——手刃亲母,结束这一切。那些沾染了父亲的血的手,一个都不会放过。
准备了那么久,是时候开始了。
风渐凉,吹得人衣摆飘动。整整一下午赫连倾都沉着脸,饶是音韵也不敢上前打扰。这会儿天色已晚,她干着急也只能安静等着,忽见赫连倾抬手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心下一松便凑上前问:“主子是要回去么?奴婢这就去准备晚膳!”言罢转身欲小跑回去先把晚膳备好,却被赫连倾一句话给拦下来了。
“让洛之章把他藏起来的不知春拿来几坛。”
“主子要喝酒?”黄衣女子跟在赫连倾身后探头问道,瞪着大眼睛一脸惊奇。庄主平日里极少喝酒,那什么举杯邀明月之类的事更是少见,今日难道是要借酒浇愁?音韵是从赫连倾小时候就陪在身边照顾的丫鬟,胆子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大些,这会儿见人面色稍霁,便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怎么?”听着那明显带着好奇的话,赫连倾挑眉,“我喝不得?”
“自然不是。只不过那不知春可是洛管家的心头好,主子一下就要来几坛,岂不是要让他伤心死!”
“你替他舍不得了?”
“主子莫要说笑,奴婢这就给您要酒去!”
看着人轻快跑走,赫连倾不由摇了摇头,慢慢往自己的小院踱去。
音韵手脚麻利,待赫连倾走到院中时,饭菜已备好,满满五大坛酒也齐齐摆在了桌旁。
“主子,奴婢自作主张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不是有什么对影成三人之说的么?”
“……行了,下去吧。”心情烦闷才想喝点酒,现下眼前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着实让人不耐,赫连倾随便一挥手把人撵走。
音韵闻言撇了撇嘴,福了一福便退下了。
皎月当空,夜凉如水,赫连倾自斟自饮,很快就开了第二坛。
于是在罗铮听到赫连倾唤人并迅速从房檐上翻身跳下时,已经有两只空坛子倒在一边了。
赫连倾酒至微醺,眯眼看向安静跪在身前的人。
“是你?”那个被他出掌打伤,最后还被……的暗卫。
“是。”酒气扑鼻,罗铮眼观鼻鼻观心答得干净利落。
“……你叫什么名字?”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赫连倾话说的格外缓慢低沉。眼前人之前好像说过,不过他记不得了。
“回庄主,属下罗铮。”
“嗯,好。”
“……”罗铮不知道他说什么好,只是本分地跪在地上没有接话。
仿佛忘了身前还跪着一人,赫连倾一杯接一杯喝得痛快。眉间皱起淡淡的痕迹,握着酒杯的人眯起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微微出神,喉结上下一动,又一杯酒下肚。在第三坛也快空了的时候,他才放下酒杯,道:“起来,坐下,陪我喝酒。”
身为暗卫,喝酒乃是大忌,罗铮皱起眉为难地抬起头。
“庄主,属下不能喝酒。”
“……”赫连倾听后十分不满,“为何不能?”
“喝酒误事,暗卫和侍卫都是不能喝酒的。”
“嗯。”安静一瞬,又开口问道:“石文安定的规矩?”
“……”听雨楼的规矩向来如此,只不过是谁定的就不清楚了,说不准,就是眼前这喝醉的人定下的。
“没关系,石文安听我的。”赫连倾眯眼一笑,递过一只盛了半杯酒的酒杯。
“……”这分明是他自己的杯子……眼前人虽不似清醒时那般冷漠靠近不得,可如此作为也让罗铮觉得头疼不已。
“庄主,这是您的杯子。”轻声提示了一句,罗铮想着是不是应该扶着喝醉的人回房休息。
“嫌我脏?”说话的人并未流露不满,可拿着杯子的手仍固执地擎在罗铮面前。
“……”罗铮无奈,只得接过杯子将酒饮尽。
看到人把酒喝了,赫连倾满意地又斟了一杯。
“此酒名叫不知春,是洛之章的宝贝。今日要了他五坛,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心疼得睡也睡不着?”
“属下不知。”罗铮面无表情,老实回答。
唉,无趣。
赫连倾略微失望,难不成做暗卫的都这么无趣么?是不是该叫石文安再教他们点别的?胡思乱想着,手下动作却未停,一杯一杯地倒酒,自己倒是没再喝,全递给跪着的人了。
罗铮跪在那整整喝了十几杯的时候,才意识到赫连倾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于是拱手道:“庄主恕罪,属下不能再喝了。”顺便不着痕迹地挡开又倒满了的酒杯。
“不好喝?”赫连倾皱眉,抬手仰头自己喝了。
“!!”罗铮看得目瞪口呆,竟就那么……喝了?自己沾过的杯子……这人醉了之后怎的这般怪异……罗铮实在是无法适应,于是伸手将赫连倾手里的空杯子拿走,放在一边。
“属下失礼,属下扶庄主回房休息可好?”言罢欲站起扶人。
恍然间,地转天旋。
罗铮被拧着胳膊压在了酒香四溢的桌子上,一只空酒坛咕噜咕噜滚落在地,脆生生地响彻整个小院。
“不想喝?”
阴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哪里还有刚刚的平易近人。
罗铮暗自叹气,心道这人真是喜怒无常。
“庄主恕罪,属下今夜值守,不宜喝酒。”罗铮仰了仰脖子,好让呼吸顺畅一些。
“不宜喝酒……也无妨,那我问你……”用的是网开一面的口气,手上劲力却未松,罗铮只觉得整条胳膊都快麻木了。
“庄主请说。”声音略微扭曲,罗铮喘了口粗气。
赫连倾俯下身子,贴近罗铮的耳朵低笑一声。灼热的呼吸伴着浓重的酒味喷在耳侧,让人颇不适应。罗铮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只听赫连倾轻笑着问:“你告诉我,那一晚……我们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