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忙叨了一下午,午睡醒来的胡秀儿也跟着一块儿,亲眼瞧着一锅肉沫的豆腐脑儿卤子是怎么熬好的。
姚世宁小朋友终于有了点小孩子的模样,本就年岁小,况且再怎么爱念书,那都是件辛苦的事儿,如今跟着姐姐在灶间忙活一下午,觉得自个儿这几日念书念得混沌的脑子似乎都灵动了许多。
瞧着那原本干瘪枯黄的黄花菜在水中慢慢泡发,如同朱砂赭石在宣纸上渲染铺垫一般舒展开来,一点点的染上了生机,颜色也变得水灵鲜活……他呆呆的看着,心中竟似有了一番感悟一般。
姚惠然瞧着他,只笑了笑也不开口,随手将盆中洗的青翠欲滴的芫荽捞了出来。放在灶台旁的案板上,哒哒的切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芫荽香味便窜了出来,打断了正在享受视觉洗礼的姚世宁,他忍不住便扭了头去看姐姐切菜,看着那翠绿油亮的芫荽被姐姐切得长短均匀,汁液浸染在案板上,团着那一堆堆的绿色,眼睛也十分舒服。
“二姐姐,这做菜着实是件有意思的事儿呢。”姚惠然熟练的动作让小孩儿看的目不暇接,他眼睛都舍不得抬起,只呐呐说道。
姚惠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小时候经常喜欢跟在爸爸的身后,看着他在厨房做各种菜。妈妈去的早,爸爸为了她把自己打磨成了一个大厨,姚惠然自小便喜欢做吃食也是受了爸爸的影响。
美食让人身心愉悦,制作的过程也是赏心悦目的。
不过胡秀儿显然不这么想,这几日她与姚世宁也混熟了,听他这般说道,忍不住“嗤”了声儿,说道,“姚家哥哥你是瞧着新鲜,若是日日让你烟熏火燎的在灶间干活,你便不会说这话了。”
姚世宁不妨被小姑娘说了这样一句,冷不丁一想,竟确然是这么回事。自个儿从不进灶间做活,自然觉得新鲜,而姐姐们每日里为一家子准备饭菜,不光劳累还烟熏火燎,自然不觉得有趣。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惭愧,白皙的脸庞上便染出了几分赧色。
姚惠然瞧见了,立时便明白小孩儿心里在想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秀儿说的有道理,你说的也有道理。”一边儿说着,看着胡秀儿茫然的目光,她又冲着小女孩儿笑了笑,“不管什么事儿,只有发现其中的乐趣,才能真正做好。我虽然每日在灶间做饭,却从不觉得枯燥辛劳,因为我将之视作一种乐趣,而那一盘盘儿的菜肴便是我的作品。这与画家作画,名人书写一样,但凡是用心而作,都是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
这样清爽的秋日下午,在家里教导小朋友,倒也是件很愉快的事儿。虽说今日着实忙碌了许久,开张赚钱的喜悦还是让她精神充沛。
傍晚时分姚琇莹回了家,一家人简单吃了晚饭。
收工的胡大牛来到姚家院子,帮着将摊子推到西街夜市,这才领着胡秀儿回了家。
胡秀儿只白日里在食摊子上帮忙,姚惠然想着夜市里客人恐怕不如早晨那么多,且姚琇莹晚上也在家,不管是她还是姚世宁,但凡有一个出来跟她一块儿的,便能照应过来。
这般想着,晚饭时她便问了一句,只是瞧着姚琇莹面上似是显得十分疲惫,想起了今日似是周家二小姐出阁的日子,恐怕在周家上工这一日的确是十分劳累。因着如此,便让她留在家里看着宣哥儿,而在摊子上帮忙的任务便落在了姚世宁的肩头。
姚世宁自小儿养在祖母身边,当做眼珠子一样被养大,长到六岁上下还没怎么出过门,更别说是在夜里去市井集市。
此时听到姐姐要带他去摆摊儿,倒是兴奋起来,在前往西街夜市的路上,一对儿睛子简直不够用一般,东张西望的。
中秋灯节刚过,这几日西街夜市依然十分热闹,路边还有不少挂着彩灯摆卖的摊子,想是中秋没有卖光,指着这几日甩卖一下。
再者,姚惠然自胡大牛那里听说,今年乃是宫里太后七十大寿的年份。皇帝为了给他老娘祈福祝寿,加开了恩科。而这一科秋闱,溧水县折了桂榜头名,出了解元。溧水县为了此事,大肆庆祝了几日,如今西街集市两边还挂了些金榜折桂的对联。
姚世宁自听说这件事后,对于读书的热情又高涨了几分。
今年的解元正是出自毓秀书院,听闻如今还不满二十岁,可见毓秀书院确然有其独到之处。
姚惠然姐弟俩到达西街集市之时,时间还早。
天边还剩了一丝儿光亮,并未完全暗淡下来。两人寻了个背风的墙下,便停了车。旁边位置依然有了人,打眼瞧去是个写字的摊子,此时一个秀才模样的瘦弱男子正坐在一张小桌后头,一顿一顿的打着盹儿。
那桌上还放了盏小灯,此时并未点亮,再者便是一沓裁好的纸张和笔墨砚台,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看那落魄的模样,恐怕是个落地的秀才。
姚惠然倒是没怎么注意,她正忙着开摊儿。晚间食客少,她并未在附近租方桌,只带了前几日特意打制的一张吧台似得长条桌子,和两个略高的圆凳子。
她们姐弟这会儿势单力薄的,早晚出摊若是都那般兴师动众,着实有些辛苦,也是因着这个原因,她想出了这个法子。
晚间出摊儿,便如此简单一些。
且一碗豆腐脑儿吃起来也不费功夫,客流应是更替的很快,且晚上她更是多做些外带的生意。
长条桌儿摆好,三个小圆凳子依次铺开。
姚惠然弯腰将那三个小一号的瓷缸子放在脚边,又将那一排调料罐子摆好,点了挂在架子上的灯笼,就算是忙活完了,此时便是等着客人上门了。
姚世宁帮着将桌椅擦拭了一遍,有点无事可做,便拉了个小凳儿坐在姚惠然身旁,掏出了装在背包里的书见缝插针的看了起来。
那小巧的背包斜跨在身上,是姚琇莹给他缝制的,平日里便挂在墙上用来装他的书本笔墨。还想着,若是考进了毓秀书院,拎着这样一个布包,总是方便一些。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出街摆摊儿的小商贩也开始吆喝起来,整个西街夜市似乎瞬间便热闹了起来。
“咦?少爷,你瞧,那个在褚秀才摊子旁摆食摊儿的小娘子,是不是那日在东街和咱们一桌儿吃馄饨的?”
听得身旁书童说话,宋禛抬头瞧去,街角胡同墙下,褚秀才的写字儿摊子雷打不动的摆在那里,而在他的摊子旁边,第一回出现了一个瞧着十分别致的食摊子。
没有三五张桌椅,只一个长条高腿儿的案子,面前摆了三个圆凳子。长案子后是一个带着布顶棚儿的架子,看得到三个青花瓷缸子摆在一边儿。而在那架子后,身前穿了件蓝地儿围裙的姑娘,可不就是那日与他一桌儿吃馄饨的?
那案子旁还坐了个小男孩儿,瞧着六七岁模样,手里捧着本论语,面色认真,让他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日……
那脆生生的解论语的声儿自高大的院墙内传出,此时想来,恐怕便是给这个小男孩儿解说的。
“少爷,我们去瞧瞧吧,瞧瞧那小娘子卖的些什么?”那摊子此时还未有客人,小娘子却一点不急,依旧笑盈盈的,书童墨子瞧得心头痒痒。他自小是个嘴馋的,见着食摊子便迈不动腿儿。
褚秀才的写字摊子并不是很好的位置,而他旁边则算是一个街角的角落,因着有些幽暗更不是什么好地界。
可此时,那木质架子上点了一个红纸糊成的灯笼,虽然十分简陋,却盈盈亮着光芒,将那一方角落照的十分温煦。再加上那个立在架子后的女孩儿,穿着水红色的衣衫,系着蓝色的围裙,粗黑的辫子垂在胸前,那笑弯了的眸子瞧在人眼里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
他不自觉的,便朝着那灯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