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这个离着开封府有三十里路的、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镇的名字,一夜之间便响彻了天下。
只因,名满江湖的“盗帅”楚留香在这里跌了个大跟头,还当场表示,以后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而打败了他的,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漂亮小姑娘。
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来历。
人们所见的,只是她那出神入化的武功。
至于如何出神入化。
传言有很多个版本。
有人说,这小姑娘是得了王母娘娘传授的仙法,所以才能一招就打倒了轻功绝顶的“楚香帅”。
也有人说,这小姑娘身长八尺,扛着两把又长又大的剑,只一抡,便把盗帅给拽下来了。
……
大家众说纷纭,各自有各自的一套说辞。
但其实,这些话倒是都有些言过其实了。
因为大家伙儿不过都是以讹传讹,能够亲见这一战的,不过只有开封富商谢员外家的公子谢全财和他那天带去的几个护卫罢了。
而以他们这些对武功要么一窍不通、要么一知半解的水平推断,这么一场惊天大战摆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白白浪费掉了。
且不说因为错过了这事儿江湖中有多少人每日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单说当事人,只怕除了叶颜之外,对于发生了这个事儿,也都觉得十分离奇。
大部分人只看见了金色的光芒一闪,那身法轻盈迅速、飘渺高绝的楚留香就如同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他摔得似乎不轻,躺在那里半天都没爬起来。等到谢家的护卫们燃起了火把围了过来,又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一边脸颊已经高高地鼓起,红肿了一片。竟似被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一般,分外可怜之余,也相当滑稽。
但只有叶颜和楚留香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巴掌的事儿,完全是她那一对儿轻重双剑的功力。
若是这楚留香没有两下子,或是叶颜方才尽了全力,那这个时候肿的就不单单是他的脸了。
恐怕他的这个肉身还在不在,都已经得看运气了。
其实,他最后只损伤了些脸面,已经很是出乎叶颜的意料了。要知道,她方才不但用了虎跑,还上了香。
这种招式出手基本上是会完全命中的。虽然说来了这里之后,这功夫她还是第一次用,而且,她也没有存着要他的命的意思,故此没有用全力。
但是,她原以为,依着她过去的战绩看,这会怎么也要给他打得半个月爬不起来,谁料到,最后竟然不过只是轻伤。
虽然说经脉里面也进了些剑气,但看着外表倒似仅仅是被人打了个耳光一般,着实没有成就感。
不过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既然在江湖中享有几分盛名,倒也颇为能屈能伸,当即就大大方方地向叶颜认了输。
自他在半空中听到叶颜出声喊破,同时看到了她出手之后,却不管怎么闪避都闪避不开的时候起,他便知道,自己的武功跟叶颜的还差着不少。
要知道他的身法一向是以快著称,这些年也遇到了不少的对手,但即便是再凶险的时候,他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哪里曾经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他一向潇洒不羁,风度翩翩,这会子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摔落在地上,真是百味陈杂。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将他自云端打落尘埃的这个少女不过才豆蔻年华,虽然生的绝色,但那一身武功,却是比她的容貌更加稀奇。
方才交手那短短的一瞬,他明明已经至少变化了十数种身法,每一种都至少能够让他在极端凶险的情况之下化险为夷三次以上,偏偏,这少女的身形变幻竟似快了他数倍。他每生成一种变化,她倒似有三种后手等着他,简直如有神助。若不是最后拼着左脸挨了她一股剑气,他怎么着也要受不轻的内伤。
事实上,现在除了左边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的周身也酸痛不已,那强劲的剑气,到底还是侵入了他的经脉之中了。
看起来,这次之后,不休养个一年半载,是没法子跟以前一样了。
而这个结果,他也很清楚,还是那少女手下留情之后的结果。
他看着那少女缓缓走过来,将已经有些木呆呆了的谢全财抱着的空木匣子拿过来,随意丢给他,竟似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淡淡道:“再换回来罢”,便就转过了身,一副完全不想同他多说话的模样。
他看着里面那张蓝色的信笺,那上面本来还留着他写的“公子全财失宝,盗帅踏月留香”的字样,此时看来,分外讽刺,不由得愈发尴尬。一面小心地将那信笺毁尸灭迹,一面心有余悸地暗道还好□□她们这一次没有跟来,若不然,以她们的火爆性子,定然会跟这姑娘吵闹起来,可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才好了。
既然能够“偷龙转凤”,当然也就能够“物归原主”。
他将那盒子关上,再打开时,里面果然就是那颗熠熠生光的夜明珠。
谢全财的宝贝失而复得,自然是喜极而泣,竟要跪在地上重谢叶颜。只是叶颜看着那颗不过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随意地挥了挥手,免了他的礼。
这种成色的玩意儿,她还看不上眼。不说昔日的藏剑山庄了,便是现在的大宋皇宫内,她也有几十个,俱都镶嵌在墙壁上当灯用。谁想到到了这外头了,还真是被当成了宝贝了。
还难为她亲自出手,教训了这甚么楚留香一顿。
看着这个姓楚的,好似也是个仪表堂堂的模样,那神情、气度,也像是个养尊处优出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干起了这偷盗的营生。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想到这里,忍不住朝着楚留香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楚留香刚刚从被打脸打蒙了的眩晕中回过了神来,猛然间听见叶颜这句话,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竟险些背过气儿去。
还是那位谢公子,因为自家的宝贝明珠没事儿,心情甚好,加上在他心目中一跃而成为了女神的叶颜在旁,他便无形之中多了无穷的勇气,竟主动跑出来做了和事佬,笑眯眯地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恩公同楚公子能在此间相遇也是缘分。此刻夜深风重,不若就由在下做东,大家坐下来喝几杯?”
他长着一张白白胖胖的圆团子似的脸,笑得也很是和气,这么一提议,当然没有人拒绝。闹了半个晚上,小偷也好,女神也罢,大家早就饿了,这个时候,正是吃夜宵的时候。
只是堂堂的“盗帅”楚留香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栽了这么大个跟斗,到底面上难看,好在因着谢全财这个提议,叶颜总算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就又转过了头去,随口说了一句,既然技不如人,那就不必再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不如退隐江湖,从此安安静静的算了。
楚留香苦笑了一声,当然也只有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
于是,谢公子欢欢喜喜地去张罗酒席。没想到,他看着不显山不漏水的,竟也有几分本事。只在半个时辰之间,便就在院中摆出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上面的菜色俱都是各地名品不说,连酒都是上好的陈年佳酿。
这一桌酒席,不但算是答谢叶颜的救“命”之恩——据他说,那宝贝明珠乃是他自小儿的时候父母所赠,说是当成自个儿的性命一般也不为过,所以叶颜帮他保住了这颗珠子,便是帮他保住了性命。而且,还算是“盗帅”楚留香,从此“金盆洗手”,再不发洒金笺夺人所爱之物的“谢罪”宴。
因着谢全财哭天抹泪地的再三邀约,还有到底是怕那楚留香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叶颜便还是出席了这个半夜三更忽然举行的奇怪的宴席。
席间,谢全财亲自给叶颜和楚留香都斟了酒,殷勤相劝,倒是还真似个主人家的模样,也的确有个和事佬的意思。
想来这楚留香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很是响亮的,那谢全财到底是个生意人,不愿意轻易得罪。但是,他也知道,他的新晋女神叶颜姑娘是很明显地不待见这位盗帅——说到底,即便是再帅,那也还是个盗。他家女神一样的恩公,是那么正派的人,眼睛里是不揉沙子的,肯定是不能容忍他继续把这个偷盗事业再继续干下去了。
他心中有了这个主意,便决定,一定要全力配合女神,做好盗帅的招安工作。
于是,他便立刻站起身,先敬了自家女神一杯酒。
遭了,看到女神,把要说的话都忘记了怎么办。
叶颜喝下了一杯谢全财敬的酒,看着他又不知道怎么地发起了呆,也不以为意,只抬眼看了看楚留香,忽然问了一句:“今日之后,楚公子当真不在做那‘盗帅’了?”
楚留香也举杯,苦笑着道:“今日遇到姑娘,方才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以后此等事,自然不敢再做了。”
叶颜点了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你生活有难处,只管说出来。想来谢公子这里,若是多安排个把护院什么的,应该也不成问题。”
楚留香愈发尴尬,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有劳叶姑娘了,只是在下生活还算过得去。暂时便不劳叶姑娘和谢公子费心了。”
他心中苦涩不已,只觉得杯中的美酒都有些涩口了。但仍是举杯,敬了叶颜,自己先干为敬。只是到底还是不知道,他方才,到底是为何忽然之间如同落入了蜘蛛网的小虫子一般,完全施展不开身法了。
叶颜却只当没看见他的抑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那洒金笺之上,似有一股异香,不知道楚公子是从何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