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颜素来淡定,平时很少有这种愣在当场的时刻,这一次忽然如此,只因她看到的东西,委实让人震惊。
她怎么都没想到,那霍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居然是这样一大片金光闪闪的东西。
这一片东西不但看着就头晕,还在阳光的映照下不断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差点儿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
再定睛细看,叶颜才发现,这一大片金光闪闪的玩意儿,原来却竟然是一队人数不少的车马仪仗。
叶颜出身藏剑,又在深宫中被养了十数年,什么豪华奢侈的东西也已经见得了不少,但如此全副武装、金光闪闪的车马仪仗倒还真是没有见过。
若是寻常的权贵也便罢了,偏偏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中间簇拥着的,居然是个和尚。
但见他身穿黄色的僧袍,年纪看着已经是五十上下,虽然那僧袍的款式与中原有些不同,但也同普通僧人看着差不多,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
只不过,即便他穿得是跟寻常僧侣一样的布衣芒鞋,就那样端坐在那一片金光闪闪的护卫随从中间,却仍是如同宝珠一般明亮耀眼、宝相庄严。
他的双眼虽然微微半闭,但也能隐约看见其中流转的神光,一看便知,他不但身负高深的佛法,还有着极强的武功。
若是单独在路上看见,她或许还会为这老和尚有如此好的法相和武功而赞叹一声。但可惜,现下他坐在这么一副金碧辉煌的车马仪仗之中,即便是再穿得朴素,也终究透着分怪异了。
不但怪异,而且虚伪。
若他当真是个“四大皆空”的高僧,又何必如此执着于外物,弄出这么一副金光闪闪年的排场来?
便是因着他自己还穿着普通僧侣的衣服又如何,就能表示他淡泊名利?
穿着布衣坐着金车,已经好笑之极,再来标榜这个,那未免也就太过讽刺了些。
看样子这位又是个喜欢妆模作样的,只不过这回不是个掌门,而改成是“高僧”了。
叶颜嘲讽地看了那一片会移动的金子一眼,然后便转过了头,继续不紧不慢骑着马往前走,准备入城。
谁料到这会儿她才发现,想来今日是逢着什么节日了,大理城内外竟有许多民众进进出出,十分热闹。而因着那和尚车驾的动静太大,也太过显眼,有些等着排队进城的民众商旅们,便也忍不住驻足回头张望,还有不懂事的小童稚子指点着他们同自己爷娘欢快地说话谈论。
如此一来,本就有些不甚通畅的城门处,便略微有些拥堵起来。
叶颜本来是打算骑马进城的,但因着她也并不赶时间,故此,对这暂时性的拥堵也不觉得如何。因见人多,怕骑在马上误伤了普通民众,她便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只牵着马,慢慢缓行。
她自来入乡随俗,虽然贵为公主,但也从来不曾为难过普通民众。为了怕扰民,还特意严令了神侯府的人不准对外透露她的真实身份。故此,这会儿做起下马随着普通民众一起入城的事儿来,也是十分自然,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然则,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样想法的。她不过刚刚走了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喝道:“吐蕃国护国法王‘大轮明王’驾临大理城,闲杂人等速速退开,休要挡路。”
这男子的话音方落,便另外由有*个高大的壮汉齐声喝道,听起来洪亮高亢,竟然都是身怀功夫之辈,端得是十分有气势。围观的民众见到这个情形,都不觉有些害怕,纷纷往旁边闪去。
叶颜听得这个人不过是个藩国的和尚,到得她大宋的属国,却竟然如此狂妄自大,心中已经先自不喜。然则还没等她想出要不要弄个什么法子教训这老和尚一顿,便忽然听得一声惊叫自身后传来。
听声音,这惊叫竟似个孩童所出。
叶颜心中一沉,转头看时,却见是一个小童因着贪看那金色的车驾,不小心跑到了队伍旁边,给拥挤的人群推倒,正正朝着还在行进的马车摔去。
眼看着那披着金甲锁片的骏马四蹄就要踏在那小童的身上,全场的人都吓傻了。
事发突然,连那些壮汉也呆愣在当场,不知道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浑不在意。
那武功高强的老和尚也仍是老神在在地端坐在车上,竟似对外间事闻所未闻。
没有一个人出手,去拉一把那个就要丧生在马蹄下的孩子。
叶颜见此情况,心中顿时火起,当即丢下自己的马匹,凌空一跃,竟凭空跃出了七八丈,眨眼间便到得了马前。她身子还没落地,左手已经斜出,挥剑砍向马身,同时右手伸手一抓,便将那孩子提在手中,足尖轻点了下地面,后退了数步之后,方才飘然落地。
只听得那骏马嘶鸣了一声,轰然倒地,立时身亡。
见到此情景,那几名身着金色护卫服饰的壮汉顿时大惊失色。要知道,这骏马乃是塞外良驹,不但千金难买,更是吐蕃国主钦赐给国师的仪仗。为了显示国师的尊贵和对他的恩宠,国主特赐以金甲片覆盖了这骏马浑身的要害,便是上了战场也轻易不会倒地,再想不到居然被叶颜一剑就砍死了。
他们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当即就冲过来将叶颜围住,大声喝问道:“兀那丫头,是你害死了我国国师的宝马?”
他们生的本就高壮魁梧,又个个怒发冲冠,这个时候围过来,便如一队铁塔一般,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叶颜却浑然不觉,竟对他们的咆哮完全不予理会,只小心地先将手中的孩子放在了地上。
那小童本已经呆了,此刻脚踏实地,方才反应过来,终究被吓得放声大哭了起来。
叶颜将他送给喊着“儿天儿地”、泪流满面地冲上来的一对年轻商户,对他们的道谢只随意挥了挥手,然后方才转头看向那几个在瞬间围过来的大汉,淡淡道:“你们说那害人的牲畜么?不错,正是我杀的。”
听得她这话,那几个大汉怒不可遏,正要出手时,却忽然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瓮声瓮气地道:“全都住手,退下。”
那些壮汉浑身一震,虽然仍是面有怒色,但却也当即听话地闪开一条道路,慢慢后退了回去。
这才露出了说话人的真面目来。
他果然便就是那个还端坐在马车上的布衣的老和尚。
方才两匹拉着车的骏马被叶颜一剑砍到,那马车本该骤然失去平衡才是。这会儿看上去,他却仍是坐得端端正正,面上也仍旧是那样宝相庄严,足以见得确是有几分真功夫的。
兼且他这一声招呼十分洪亮,却同此前那些壮汉们的洪亮并不相同,竟似黄钟大吕,隐有回声,倒好像是暗藏着极为深厚的内功功法。
如此看来,这老和尚果然十分不简单。
然则叶颜却仍是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只静静站在原地,冷冷同他对望。
那老和尚也在看着她。
与此前半闭着眼睛的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同,他此刻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了叶颜,不但眼中精光四射,便是脸上也隐隐有宝光流转。
他细细看了叶颜几眼,忽然大笑道:“原来尊驾便是近来在江湖中声名鹊起的‘九天玄女’叶居士,怪不得有如此身手,小僧自叹弗如。”
叶颜淡淡道:“大师过奖了,我哪里比得上大师。”
那老和尚听得叶颜如此说,还当她自执弟子礼,以示谦逊,不由得暗自愉悦,正要顺杆子说几句话,谁料她立刻便补上了一句,冷冷地道:“大师不但有如此大的排场,连参禅的境界也到了‘看破眼前生死’的地步。大师如此之‘高人’,叶颜的确是比不上。”
那老和尚听得这话,当即气了个倒仰。他自吐蕃来,素有“高僧”贤名,又有一国国师的尊号,一路上当然是排场很大的。不过,草菅人命的事儿,他也没想做。这不但与佛家的慈悲为怀不合,于他的声名更是有碍。他才不会那么蠢地让人死在他的面前。
他方才没有及时出手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他在等。
等着事情更“千钧一发”些的时候再出手。
他看看那小童摔出来,看着马蹄朝着他身上踩去,就等着那马蹄落下的瞬间才准备出手。因为只有如此,方才能显得出来他武功的高绝、人品的高尚。
可惜,还没等他出手,叶颜已经把一切都解决了。
她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做的也太干净利落,倒是一下子便显得他这个高僧为人不慈悲为怀,见死不救了。
当然,也可以说是因为他武功不行,应变不及,但这个想法,他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不能接受,却也不能阻止围观的众人怎么想。
于是,因为叶颜的搅合,他原本算计好的佛名远扬,众人赞叹全都没了都不止,还在很多人的眼中看见了同情——这老和尚看着就慢吞吞的,定然是年纪大了身手不行了吧?
一思及此,他心中这口气愈发堵在了胸口,感到十分不快,但见到叶颜站在他身前,面如止水,侃侃而论,不但气质高华,言辞更是铿锵,又不免又有几分欣赏。
他素来对武学十分痴迷,见到至高武功更是有种非弄到手里不可的狂热,此刻见到叶颜方才的身手,当然早就意动。
更何况他已经看出,她方才那一手,不过只是情急之下随意使出来的轻功和胡乱刺出的一剑。如此的身法便已经能让人如此惊艳,更不要说她小小年纪,短短数月之间,已经在江湖中闯荡出了极大的名声,想必,身上定然会有更高深的武功的。
得想个什么法子,将她的武功套出来才好。
他暗暗打定了这个主意,便朗声笑道:“叶居士说笑了。久闻叶居士武功盖世,小僧也素喜钻研武道。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逢,不若切磋一二,叶居士觉得如何?”
听说要打架,围观的民众们纷纷咋舌。他们素来安居乐业,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加上此前那小童的事,先就已经对那外藩的老和尚有些不喜,心难免就偏向了见义勇为的叶颜。此刻看了看老和尚的阵容再看看叶颜是孤身一人,便有些害怕她吃亏。但见了老和尚那些吓人的护卫,却也不敢多话,只悄悄地遣了好事儿的人去通知城中守卫不提。
围观的民众纷纷担忧地看着叶颜,但叶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看了看那老和尚,淡淡地道:“大师既然有此雅兴,我自然是要奉陪的。”
那老和尚微微一笑,却又道:“只是既然比试,总要有个说法才好。”
叶颜见他笑得奇怪,话也说得似乎别有深意,如此弯弯绕绕的,完全不似个男人。她本就对这老和尚的印象不佳,此刻见他又是如此说话,便不觉就更是有些不快,正要冷冰冰地堵他一句,却忽然听得城中一阵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策马狂奔。
除了马蹄声之外,还有人在大声呼喊道:
“两位请先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