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佳修好手上那辆车后,再也没有接新的工作。
自从在俱乐部里得知翟豹出国比赛后,她其实已经没有心思工作了。她计划出国旅游,也找了许多这一段时间正在举办赛车比赛的国家,大部分都在欧洲,小部分在北美洲等一些富足的国家。
等到她花了十个月跑完这些国家,看完了大大小小的赛车比赛,回家的那一刻,鹿佳的心终于静下来了。
她将身边的行李箱丢在门旁边,踢掉了脚上的鞋,不脱衣服,也不洗澡,拉开沙发变成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这一睡,一直到晚上七点。
天,悄无声息地暗下来。
鹿佳听见有冰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她才慢慢睁开眼。不过她没有起床,她躺在床上发呆,看着天花板的某一个黑点,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十个月,三百多天。她花了自己的家底,跑遍了十多个国家的赛车场地,就是为了找翟豹。
可鹿佳没有找到他。
真是蠢极了。
鹿佳现在想起来,脑中只有一句话不停地在白纸上写下——如果一个人有心躲着另一个人,那么他永远不会被这个人找到。
从起初的全身心投入,到最后平平淡淡地观赏完最后一场赛事,收拾行囊回国,鹿佳自己觉得,她对翟豹这个男人的思念好像越来越淡,越淡越感觉不到当初的疼痛,和哭的冲动。
或许,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有他,或是没有他,地球没有停止转动,鹿佳也照往常一样生活。
从一个人回到一个人的状态,又有什么区别。
鹿佳躺在双上发了一会呆,看见墙上的时针指在七点三十分的位置,才起身洗刷洗脸,出门买晚饭。她换下身上穿了一周的棉衣,随意穿了一件毛衣和加绒的牛仔裤,披了一件鹅绒衣,整理了一下头发,下楼开车。
车刚发动,冷得要命。
鹿佳打开暖气,等车内回暖的时间里,她从包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烟雾在车里慢慢散开。
鹿佳仰着头靠在车垫上,透过车窗,她静静地看着这个许久不见的雪白的城市。
冬夜的天黑得像一口深井,鹿城被冰冻成一只灰姑娘脚上的水晶鞋。俯瞰整座城市只能用晶莹剔透来形容,地面都结了一层冰。
鹿佳其实不喜欢冬天,尤其是被风雪包围时候的天气,手脚不仅冰冷,车油更是一个大问题。
她的福特车的油箱不大,冬天光是暖气就可以耗费一半的油,如此一来,她每天都需要去加油站走一趟,等回来,油缸里的油还是只有半满。
唯一的方法,只能少出门。
何况,因为一个很明显的理由,今年的这个冬天,鹿佳更是讨厌。
需要采购的东西不少,鹿佳去了比较远的进口食品的超市。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
夜,更加的深。
鹿佳想不到,她找了三百多天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出现在她家门口。
当时,正下着小型的冰雹。鹿佳的福特距离公寓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就看见公寓的草堆附近有一个黑黑的影子靠在一扇偏窗上。
这扇偏窗同样是公寓设计者的一个败笔。两扇玻璃之间是一个极其老式的扣锁。小偷只需要拿一张交通卡就能轻易地打开偏窗的锁,进屋偷窃。
鹿佳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家里明显进过贼,虽然没有丢重要的东西,以防万一,鹿佳依然给所有的窗做了防盗的钢管,在窗旁边挂了一个防盗的安全铃。
大概又是一个不死心的小偷,鹿佳心想。
她将车停在一边,绕到车尾,从后备箱拿出一个棒球棍,轻手轻脚地绕到那个黑影子的旁边。
隔着一个转角,鹿佳捏紧了手里的棒球棍,深吸了一口气。
迈出一步,转身就砸下去。
“咚——咚——”两声。
鹿佳用上所有的力气敲了两下之后,听见了一个久未的声音——
“卧槽啊鹿小姐!别打了——是我!”
承载了鹿佳所有愤怒的棒球棍,忽然之间变轻了,停在鹿佳的手腕上,她的手静静地持在半空中。
鹿佳想起了一年多之前遇上的那个臭流氓的口吻。
就和现在的一样,流里流气,轻浮又不正经。臭流氓的德行让人忍不住骂他一声欠。
鹿佳听见这个怀念的声音,再看这个黑影熟悉的身形和轮廓,有一瞬间,鹿佳愣住了。
棒球棍慢慢被放下来,鹿佳往后退了两步,说:“你出来。”
这个熟悉的黑影渐渐从暗处走出来,迈到有光的地方。他捂着自己的一条胳膊,皱起的五官看上去好像被一个小女人砸得很疼的模样,脸上写满了委屈两个字。
翟豹说:“是我。”
鹿佳上上下下看了看这个失踪了一年,这会儿又跑到她家门口的男人,点了点头说:“看出来了。”
天气这么冷,翟豹却穿得不多。身上还是那件黑色的衬衫,外面只套了单薄的黑色皮夹克,黑裤子黑皮鞋,只有头上和肩膀落满了白雪。
原本就不白的脸,配上这一行纯黑的行装,鬼鬼祟祟躲在人家家门口……
鹿佳觉得自己拿棒球棍敲他都是轻的,正常的人应该直接报警抓他。
翟豹听完鹿佳的话,激动地拿下嘴里的烟,说:“知道是我,你还打啊——”他撩起袖口,指着自己的臂膀说:“你看看,给你打红了!”
鹿佳依言看了他的手臂一眼。
黑黑的一块皮肤,根本看不出红不红。
鹿佳没理他,甩了甩头发,拿着棒球棍回到车里,将车驶进公寓。
随后下车走到翟豹跟前,抱臂看着他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翟豹没想到鹿佳会走回来和他说话,他拿着烟,放进嘴里抽了一口,又拿下来,看了看鹿佳,低声说:“是宏时说,你之前找我……”
鹿佳说:“之前是什么时候。”
翟豹:“……”
吞吞吐吐的,他说:“……一年之前吧。”
鹿佳冷哼了一声:“一年之前找你,你现在才来找我。”
鹿佳的目光静静地看着翟豹,可他那么高的个子,在她面前却低着头,眼眸都不敢抬。
鹿佳说:“你没事的话,我进去了。”
说是进去,可又等了几秒钟。
翟豹还是低着头,烟不离嘴。他感觉鹿佳今晚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无论他说什么话,都会被她逼得无路可退,弃守城门的,那还不如不说。
看情况,这一场谈话不会有结果了。
鹿佳直接甩上了门。
她回到二楼,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一年多没回来,国内的电视节目依然没有什么进步。铺天盖地的综艺,针对低幼人群而翻拍的电视剧和动画片。
鹿佳按了一圈的电视节目,越看越觉得烦躁,索性关了电视机,闷上被子打算直接睡觉。
可,怎么睡得着。
或许,这只是鹿佳自信心的一种膨胀,也或许,这是恋人之间的一种感应。
鹿佳觉得,翟豹没有离开。
他一直站在外面,站在又黑又冷的角落里,坚阔的肩膀架着一个孤独的心。
鹿佳猛地拉开被子,走到窗前往外看。
明亮的路灯下,鹿佳看见一个又黑又瘦的人影孤零零站在门前。
他抬着头,目光紧紧跟随她。
鹿佳才发现,翟豹好像瘦了很多。
一年多没见,他的眼眶变大了,原本就尖尖的下巴,现在找不到一点肉。那一张脸棱角不仅分明,更有些像利刀,纸片擦上去立马就被裁成两片。
可翟豹看着鹿佳的目光还是那样专注,那样深沉,注满了思念与不舍的感情。仿佛这个世界在翟豹的眼里,除了鹿佳,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忽然之间,鹿佳回想起一年前他们分手的那个晚上。
那晚的翟豹,也是用这样深沉的目光看着她。他不舍得鹿佳,却又没办法留住鹿佳。
不同的是,那晚的翟豹不自觉地流了眼泪,今晚他虽然没有哭,可鹿佳分明看见那一瞬间的对视,眼前这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微红了眼眶。
这样的翟豹,让鹿佳的心跳,亦让她的心疼。
窗前的人走了。
翟豹的头慢慢垂下来,手中的烟也慢慢变冷。
熄灭了。
翟豹以为鹿佳心里是恨他的,所以,当他回国的飞机一落地,他偷偷跑来找鹿佳,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并没有抱多余的想法。可谁知道刚才会发生那么戏剧化的一幕,他原本在心里打过的腹稿,刚才对着鹿佳,通通都忘光了。
正当翟豹后悔的时候,门打开了。
屋内的暖气一下子跑出来。翟豹转头,看见鹿佳站在一片逆光里,看不见表情,淡淡地对问他:“凭什么。”
翟豹抬起头,“什么?”
鹿佳又说了一声:“你凭什么。”
翟豹没回答。鹿佳就继续说,“你这个人,凭什么可以轻松地来,又可以轻松地走,现在若无其事地站在我面前,却搅得我心里这样难受呢。”
“翟豹,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是不是,即便我说不论你有没有指证过我父亲,也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我都可以原谅你,你也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
光暗下去一点。
翟豹终于看见鹿佳的神情。
那张原本干净又淡然的脸,现在满眼都是涌动的泪花,她压抑着痛苦的感情看着他。
一瞬间,翟豹的心被狠狠敲了一下。
他看着鹿佳的眼瞳也狠狠收缩。
风静了,十五月圆夜。
夜深,情深。
所有的感情都压抑不住了。
它们像一支美丽的烟花,在被点燃的那一刻,从地面上尖叫着冲向天空,突然爆裂开来,五彩缤纷的颜色张开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两个人的心。
翟豹被鹿佳的感情传染,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知不觉居然比鹿佳先一步留下眼泪。
他看着鹿佳,心里有许多不曾说出口的话,被他酝酿了半天,声音沙哑地集成了一个词,“鹿佳,对不起。”
“配你,我真的不够好。”他说:“可我想过的。”
鹿佳望着他,“你想过什么。”
翟豹说:“我想过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
他上前将鹿佳紧紧地揉在怀里,说:“鹿佳,从第一次看见你到现在,我爱的女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鹿佳看着源源不断的眼泪从一个男人眼眶里冒出来,忍不住笑出来,说:“你哭什么,我还没哭。”
翟豹抹了一把眼睛,摇了摇头啥都没说。
鹿佳继续说:“是你先甩了我的,无缘无故失踪了一年,我还满世界找了你一年,像一个傻子。”
翟豹捧着鹿佳的脸,在脸颊旁亲了亲,亲得又轻又柔,看着鹿佳的目光也又轻又柔,带着一种万般皆宠溺的意味。眼一边哭,嘴一边笑,说:“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鹿佳贴在他的怀里。
翟豹的怀抱很硬,也很暖。
关键,他如此柔情。
鹿佳感觉他们之间有一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可具体是什么不一样,鹿佳又不清楚。
她闻着从翟豹的肌肤里散出来的味道,情绪仿佛得到了安宁。
“你不知道,我刚才还觉得,我满世界地找你,去一个又一个有比赛的城市蹲点,简直是一个蠢蛋做的事情。”鹿佳抬起头,看见翟豹的眼底,柔情似水,清晰可见。
“可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鹿佳的嘴角挽起来,像一朵冬日里的红色鸾尾绽开出一朵花。她笑得那样好看,又风情万种。
“翟豹,因为我的努力,把你换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