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就像是兜头被浇了一桶凉水,耳畔能听见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且愈发的清晰。随后,我睁开了眼,先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射来,白光中有许多种颜色打着光晕极速地旋转,而后慢慢地显露出了个清晰的世界。
这个世界和我往常看到……哦不,我以前是看不到的,这外界的样子都是我周身感知并想象到的。
上一刻,我还是在这座姑媱山山脚处生长的一朵菟桃桑花。此刻,我却像一些曾经从我身侧经过的采药人一样,脚下实打实的站在大地上。
我虽是一朵花,却也在这片钟灵毓秀的地方生活了整整三百年。今儿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我竟然化成了人形。
哈哈,真是巧了。
远处的吵闹声传到耳畔,我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一个黑点我飞来,还不等我看清是什么东西时,那东西已俯冲下来砸中了我的脚面。
“啊——”
我惊叫一声,咧着嘴抱着小腿前前后后蹦了几下,勉强站稳。
低头一看,那团东西在脚边蜷缩着抖动,他摔得不轻,浑身沾满了土灰,从身上掉下几片柳树的叶子,又转瞬变成人形,竟是个柳树精。
“姑娘,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在我头顶响起,我抬起头闻声看去,面前突然出现了四五个长得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壮汉,方才句话便是他们其中一个人说的。
这三百年来,我每天什么都做不了,自从有了意识后,我每日冥思苦想。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诸如此类的世纪难题题。
我正慌张着准备钻回土里时,刚砸中我脚的柳树精从地上一跃而起,将他灰色的长袍脱下披到我身上,并将我前襟使劲裹了裹。我低头看了看,这长袍很长,一直裹到小腿。
“大哥,不必废话,她压根儿不是人!”
“不是人装个什么劲儿?上!抓住他们!”
话音刚落,就见他们几个蜂拥而上,将我和柳树精包围起来。
我双手扯着长袍抱着胸环顾一圈,我怎么就不明白……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那柳树精一个箭步上前,神色镇定的将我拉到身后,双臂外张将我括在其内,脚下缓慢地绕着步子,一双眼睛似是喷出火来。
不过在我看来,他虽面上冷静,若是往下看去,他战栗不止的小腿及颤抖不停的手指明显出卖了他。我不禁心中一笑,他自己都被人从山上扔了下来,又有什么能力来保护我呢?
我左右想了想现在的处境,从柳树精身后绕出来,解释道:
“几位爷,我虽不是人,但我也是这姑媱山的生灵,许是你们没留意过我。”
面前几人先是一愣,随即交头互耳一阵后,不屑道:“方圆百里内都没见过你,你可听说过我们老大‘三七’的名头?我们老大可是……”
不等他们说完,身后之人双掌猛推了我后背一下,我登时感觉胸腔一热,一股温热的气流从胸腔沿着双臂迅速指尖,不由自主地抬手打出一掌。
平地陡然吹起一阵冷风,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而后便看见面前这几个人打着旋的飞了出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管你什么三七二十一,哼!”身后的柳树精绕出来,神情轻蔑的拍了拍巴掌并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说道。
哎?这是怎么回事?要知道,我从来没有修炼过,怎么可能打飞别人呢?
我一头雾水,回过头。那柳树精双目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眼珠落在了我身上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跟我走,这里危险。”
他拉着我的手正欲抬腿,我将手抽了回来。
“这姑媱山是我的家,我自有意识起就在这里生长,我离开这里,去哪?”
我看向远方,远处先是看见几个星星点点的影子闪过,下一刻,我意识到惹上大麻烦了,转头正欲逃跑时。
“你不说不走吗?”柳树精突然拉住我,并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刚要解释时,一群奇形怪状的人追了上来,一阵骚动后,我和柳树精再次被包围。
这个蠢货,我腹诽。
来人正是三七,他膀大腰圆并前呼后拥地走来。我当然认得他,遥想他上山之时,就从我身边经过,当时他还没我花瓣下的一片苞片大,一株灰褐色的三七成了精还是那么丑。
“新来的!你是来造反的吗?”三七怒喝道,他说话时嘴里喷出一股苦味的气体,真是成精都成到了骨子里。
我将柳树精拉到身后,赔笑道:“我不是新来的,我在这山脚下呆了三百年了呢。”
“废什么话!打他!”身后的柳树精将我一推,随即我撞上了一堵肉墙。
我当即被撞得头晕目眩,突然,平地金光一闪,待我再次恢复视力时,三七并着他的一众喽啰皆横七竖八,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昏迷了。
呃……刚才发生什么了?是我被他们打死了吗?
我低头一看自己,我还活着。环顾一圈,就我一人站在原地。
要不……我还在栽在土里吧,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保命要紧啊。我双手环着胸,脚趾扫过的地方画了个半圈,身子一轻,向下一跃,我便又钻进了土里。
还是在土里比在外面有安全感哈,但是……
正想着,忽然被人掐着我纤弱的茎从土里拎了起来,身体离开地表的那一刻,我又化成了人形,长袍再次挂在身上。
狂风一阵一阵地扑到我面上,我努力地睁开眼看去。
不远处有位白衣仙人,彩云之上,驾下一只灰褐色秃毛仙鹤,周身仙气萦绕,衣袂猎猎飘扬,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墨发飞扬,几根发丝缠绕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只是……他双颊绯红,红晕外散到眼窝,剑眉下一双眸子时而闪着精光,时而眼神迷离,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神仙撇撇嘴,眉头绞在一起,似是惊奇道:“竟然是你?”语毕后松手。
还没等我将思绪从他的脸上拉回来时,屁股下一疼,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要说这三百年,我可没虚度一刻,试问哪只小妖不想飞升成仙?现下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我是得多傻才会让机会溜走?
我当即俯身拜下,恳求道:“求神仙渡我。”说完抬头瞄了一眼,见他无动于衷,恨不得扑过去抱住他大腿,但我怕惹怒于他,只能急切说道:“我品性纯良,从未害过性命,只食天地雨露,并不作恶。”
神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暗自窃喜,这是有希望啊。
等了片刻,那神仙虽点头却不做表态,我躬起腰,准备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他大腿时……
我身后衣角突然被拉扯了下,我回过头,是那柳树精醒来了。
“带上我啊。”柳树精小声说道。
我心想,我哪能左右神仙的意思,万一惹得神仙不高兴,连我也不要了,这岂不是亏了?
柳树精眼神示意我,左右看了看即将醒来的三七等人。也是,若我独自跟着神仙走了,三七一众人非得生吞活吃了他不可,但我们萍水相逢一场,我为何冒着风险去帮他呢?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就看在他给我这件衣服遮体的份上吧。
神仙已经落到地上,信步向我走来,真真是神仙啊,脚下每迈出一步都带起一阵暖风,暖风又不断扑到我面上。
“求神仙大恩,一同带上我朋友,他……他也品性纯良……”我眼巴巴地望着神仙信口胡说道,毕竟我与他只是一面之缘,他品性如何我确实不好轻易盖棺定论。
神仙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我也顺势看去,头顶只有两片白云拖着尾翼飘过。神仙抬手就捉住了我的脖颈,手一扬将我拎起,我艰难地扭着头指着地上的柳树精高声喊道:“求神仙大恩也带上他吧!他是好妖啊!”
“嘘——”神仙示意我闭嘴,我吓得噤声。
神仙像是心虚一般又看了一眼头顶的天,而后将柳树精拎起与我一并放上秃毛仙鹤。
秃毛仙鹤翅膀大展,倏忽一挥,平地登时狂风大作,狂风于耳畔怒吼,发丝被吹得猎猎鼓舞,若不是我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恐怕衣服都会被刮走,想来传说中的扶摇羊角也不过于此吧。
我们极速上升,脚下的姑媱山像是在极速降落,冰川,雪地,河流,森林,高原,仿佛只一眨眼就从眼底飞速掠过。速度陡然慢了下来,此时再一抬头,眼前雾气缭绕,彩云不时吞吐着极速飞过的神仙,神兽。
“哇——没毛也能飞这么高!这里是天上吗?”我抓了抓神仙的衣角眨巴着眼睛问道。
神仙未理我,我讪讪地闭上嘴。
随后落了地,秃毛仙鹤平地消失。仰头望去,眼前一座巍峨的宫殿耸立在云端,在云中时隐时现的宫殿延长得看不到尽头。往近了看,朱门金漆,好生气派。只是这门口栽的两棵桃树,树叶凋零,毫无生气,这景象与气派的仙宫格格不入。
神仙走到门口,门口处的两个童子小娃娃盈盈一拜,奶声奶气道:“白苍仙君,方才天帝传诏。”
白苍仙君转过身,平地吹起一阵白雾,秃毛仙鹤长鸣一声,伏着神仙只一闪便消失在云端。
一红衣女子走了过来,笑盈盈说道:“你们随我来。”
我和柳树精对视一眼,走了进去,里面空间极大,我左顾右盼,周围尽是五六岁模样大小的童子,他们像是一群牵线的小木偶,皆低着头急匆匆地走来走去。
前方带路的红衣女子瘦弱得像是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外面凹凸处撑起一层薄薄的纱衣,我偷着瞄了她一眼,尽态极妍,真真是美人一个。
红衣美人将我和柳树精带到一个小亭子里,“你们先在这里等候,待仙君回来再安顿你们。”
“姐姐……”我刚开口。
红衣美人登时火了,柳眉一挑,杏目圆睁,脸颊通红,一手掐着细腰一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喊道:“叫谁姐姐呐!你说话注意着些!”说完愤愤地转身离去。
她这一吼吓得我一愣,方才还那般娴静。我一句话竟惹得她暴走,这天上的神仙都是说变脸就变脸的吗?
“喂。”柳树精在身侧唤我。
我这才打量起他来,一身灰衫沾满了土,长发随意地披散。再仔细看去,一张土色的脸,这明显是水份不好,四肢纤弱,明显是营养也不好,这脸上一直堆着的媚笑,明显是……
“小花,你有名字嘛?”柳树精突然问道。
我转了转眼珠,“有啊,我两百年前给自己起的,我叫花菟桃。柳树精,你呢?”
柳树精嘴角抽了抽,斜着眼睛道:“我叫柳穿心。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不等我回答,他又继续说道:“这里是天上的司酿宫,专门酿酒的。我带你到处转转啊。”
我也来了兴趣,只是……我一拍脑门忽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穿心不耐烦地说道:“我比你成精的久,当然知道,走吧。”
左右在这里坐着也没事做,倒不如随他转转,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姑媱山,当然看什么都好奇。
我随着柳穿心拐来拐去,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柳穿心一路像是在找东西一般,怕是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柳穿心突然停下,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指了指面前的一座宫殿。
走进去,里面空间很窄,满满登登地摆了无数架子,架子上大大小小地摆了无数只杯子,杯子颜色形态各不相同。凑近了看,里面还盛装着散发出香气的液体,徐徐彩雾在杯口蒸腾。
这时,仿佛一个鬼魅又勾魂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的手鬼使神差一般,拿起一杯便一饮而尽,自上而下,腹中像是被燃烧了一般。
眼前彩雾在腾腾上升,视线越来越模糊,头脑也愈发的昏沉,那种感觉很贪恋,很痴迷,像是不由自己一般。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响雷一般的怒喝:“你在做什么!”
我身子一打哆嗦,一个杯子脱手,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一声惊得我清醒了大半。
眼前的红色人影在飘,像是有好多个,左晃右晃的。她怎么不好好站在地上,晃什么啊?晃得我头都晕了……
“你竟敢偷喝仙君的仙酿!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