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王朝第六千一百四十二年,天元居士蓝石邀约剑神玉良、催眠师楚凤飞、通冥者幽游笑尘、江湖笔沧浪雪诺于天元峰论武。玉良以“剑”胜楚凤飞之“箫”,幽游笑尘以“咒”胜玉良之“剑”,沧浪雪诺以“笔”胜幽游笑尘之“咒”;蓝石以“箫”胜楚凤飞之“箫”,以“剑”胜玉良之“剑”,以“咒”胜幽游笑尘之“咒”、以“笔”胜沧浪雪诺之“笔”。众皆拜服。……蓝石送客出山,并赠玉良以骊剑、赠楚凤飞以九韶箫、赠幽游笑尘以《冥王咒》、赠沧浪雪诺以怜生笔。众回首言谢,已不见蓝石踪影,而天元峰亦隐于幽岚澹云,形迹邈然。”
这是第十代江湖笔沧浪雪诺对第一次天元论武的记载,距今已有一百零八年。玉、楚、幽游、沧浪是当时天下公认的四大高手,独居天元峰顶的年轻隐士蓝石因此一捷而名动天下。并且在传言中,天元峰成为一个收藏无数稀世珍宝的梦幻般的所在。
自那以后每隔三年,蓝石便邀请数位高手登峰比武,他要求前来论武的客人必须倾尽全力,只有在规定时限之内未被他杀死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礼物。同时他许诺,战胜他的人,将会得到一切的宝藏。
霎时间,天元峰成令狂傲侠士和亡命之徒心驰神往的地方。江湖豪杰最是铁血雄心,武林之中无数的成名人士日夜期盼得到那一纸邀请函——要么死,要么名利双收,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了。
大夜王朝第6175年,蓝石终被浪子孔凡秋战胜。
蓝石兑现了承诺,给了孔凡秋一切的宝藏——据那些与孔凡秋一同参加论武的幸存者说,蓝石的宝藏堆积如山,金银珠宝、秘籍、神器……无不令人眼花缭乱。就凭孔凡秋的双手,连十分之一都带不走。所以,他留了下来。留在那富可敌国却永生孤寂的天元峰。
从此,年老的蓝石绝迹江湖。
天元峰换了新主人,而三年一度的天元论武的惯例被保留。
那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年,第十代江湖笔已不在人世,此段事迹由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记载。
大夜王朝第6202年,受邀者星海战胜了孔凡秋,成为天元峰以及那稀世宝藏的第三个主人。
然而,星海不像前两个居士那么乐意享受孤寂,不久之后,江湖之中便有了一个名为水月宫的门派。而星海的武功也似乎远远高于两位前人,天元论武渐渐成为“绝无生还”的代名词——没有人知道那一次次的论武究竟是怎样惨烈的决斗。
有一年,星海邀请第十一代江湖笔南宫清登峰。一向神秘的南宫清竟然接受了邀请。并且一战而胜。
然而,南宫清谢绝了水月宫的稀世珍宝,他提出一个奇怪的要求:南宫清要做天元论武的仲裁人!他要记录每一次天元论武的过程。
不知道是出于自愿还是胁迫,总之星海答应了南宫清这个要求。
据南宫清记载,之后的天元论武,星海极少亲自与受邀者较量,他的羽翼渐渐丰满,只需派出手下的得意干将,就足以把赴约者送入黄泉。
又隔多年,夙沙家族派出夙沙行健、夙沙行芷赴约,成为第二次在天元论武中获胜的客人。这对兄妹毫不客气地挑选了水月宫最为珍贵的宝物,大包小裹地洒然离去。着实令星海心痛了良久。
华鼎十一年,第三十七次天元论武。受邀者来自昕京逍遥神教。这是星海时代的第三次赴约者在论武中胜出。
西风、雪千寻、锦瑟、伊心慈跟在屠魔人的身后,每向天元峰顶迈出一步,就感觉沉重一层的杀气压迫下来。仿佛这整座山峰都浸染了某个人的强大气场、融入了那个人的意识,五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藉由此山,被那个神秘的天元峰主人了若指掌。四位应邀者都没有说话,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此地的主人,必定强过她们之前任何对手百倍。
“当初,倒不如让她们两个放弃名简罢……”西风在心里默想,她有不太好的预感,使她有些后悔带雪千寻和伊心慈同去那个未知的地方。
锦瑟亦是心神不宁,不惜耗费内力,每时每刻地维系着与驯兽之间的联结。驯兽是她的耳目。
伊心慈发觉西风和锦瑟总是默契地将自己和雪千寻护在中间。她们都一样,觉得把同伴护在羽翼之下是理所当然的事,而把自己当做是坚强到可以直面任何危险的盾。
雪千寻一瞬不瞬地望着西风的背影,两人相距很近,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她的发丝都要飘到自己的脸上,即便如此,却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真美呢,闪着光芒,就跟从前一样。也像做梦一样。雪千寻暗想。只是,她恨自己总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
“西风,等一下你站在我的身后。”蓦地,屠魔人打破沉默。
西风煞有介事地端详他一番:“听到这样熟悉的话语,我几乎以为你是青龙了。”
屠魔人轻轻一笑:“虽然我现在是屠魔人,但我们毕竟还是故人。我会保护你的。”
锦瑟接道:“你的意思是,星海会伤害西风?”
屠魔人漫声道:“星海的脾气不太好。一时杀了你们所有人也说不定。”
事实上,星海是个看起来脾气好得不能再好的雅士。
天元峰顶幽寒清寂,朱栏亭榭、乌木水车、白玉精雕细琢的桌凳。红泥火炉上吊着一个石青色的陶罐,咕噜咕噜煮着泉水。星海端坐青松翠柏之下,悠悠地喝着一盏清茶,那一袭素净的青灰长衫,与周围和谐地融为一体,仿佛,他生来就该同这绝地巅峰相依相伴。几个人先前所感受到的肃杀之气荡然无存,此刻,便只有一派宁静的祥和之气。
此人御气之功力已臻化境!
“屠魔,天元峰上有多少年未有新客了?”星海淡淡开了口,如一个慈祥的老者,与晚辈叙家常。
屠魔人道:“除了南宫清——确切地说,是除了南宫清的鹦鹉和行尸,她们是我所见的第一批客人。”
星海蔼声一笑,道:“是了,你年纪轻。夙沙家的那对孪生兄妹得胜登峰那一年你还不知在哪儿呢。没想到……”星海转头望向四个女子中间,悠悠道,“多年以后,终于等到的登峰者,竟是夙沙的女儿。”
听闻这句话,雪千寻竟有一种莫名的释然,被星海说中身份仿佛是她早已预感到的事,毕竟他们的暗士金鱼曾潜伏在春江院数月之久,而那时的她还幼稚得不懂如何严守自己的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个夜,她沉迷于过去的梦中,发出喃喃的呓语。在梦里,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在梦里,那个人就在身边。——那个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夙沙千寻……”星海低低呢喃,“有多少年没有人叫你这个名字了,西风?”
雪千寻一怔,没想到星海指的却是西风。
她不知道,在春江院的时候,并没有人悉破她的秘密。因为有另一个人,无时无刻地守护着她,一直将她笼罩在安全的羽翼之下。
只听西风道:“自夙沙世家灭族之日,便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星海道:“夙沙族长的掌上明珠、十岁便已成名的天之骄女;现在的你,依然有小时候的模样,熟悉你的人怎会认你不出?”
西风蹙眉道:“真不得了呢,此事倘若被庄王得知,我恐怕再也做不成大祭司了。当年屠魔令的执行者,如何能在手下容得一个漏网之鱼?”
“留在天元峰岂不更好?你大可来做天元峰的新主人,不必回了。”星海和蔼可亲。
西风摇头:“此地高处不胜寒。而况,在下尚未与两位掌权人作别。”
星海不以为然:“这好办,何其殊那边,让她们三个回去传个话便了。至于龙吻,他就在你身体里,你有何话,随时与他讲就是,岂不方便至极?”
伊心慈不由一惊。寄居在西风身体里的恶魔,果然就是龙吻!最熟悉西风体质的她不是不曾猜到,只是她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这样的猜测。
西风道:“就算两位掌权人许可,晚辈也是对这超凡脱俗的清冷之地敬而远之。星海前辈,今日得见大家风范,晚辈甚感荣幸。不敢叨扰,这就请辞。”
“且慢。”星海喝了一声,有杀气暗涌,随即,他露出一个笑容,蔼声道:“老夫久闻西风大名,虽是江湖后辈,老夫仍是敬仰。在此诚恳挽留尊驾,不妨多住几日,水月宫定要盛情款待一番。至于剩下那三位姑娘,请恕老夫不能远送。”
雪千寻见星海熟知西风底细,还要极力挽留,便觉不妙,立即道:“西风若留下,我们也不走。”她声音清脆,语气坚决而强势。不禁引起星海的注意,他这一看,不由暗暗一惊:当真是绝色!他阅人无数,这般美貌之人还从未见过。她的美,冰冷傲兀,有一种完美无瑕、高不可攀的圣洁。
星海语气温和:“三位姑娘的礼物,老夫已然备齐。一会儿自有姹紫嫣三姐妹恭送各位出去。”
雪千寻面不改色,语意更为坚决:“我们四个同来同归。请您体谅。”
星海笑道:“这位姑娘,怎能枉自替西风做主?你们三人先行返回,有何不可?”
雪千寻道:“刚才西风已经两次婉言谢绝。她很少会把同一个意思表达第二遍。所以还请前辈再免开尊口。”
星海面露不悦,对屠魔人道:“去,叫姹紫嫣三姐妹将礼物呈上。”
雪千寻比他更不悦,道:“我等赴约,可不是为了水月宫的财宝。”
星海冷冷道:“既然姑娘自命不凡、两袖清风,那老夫也不勉强。屠魔人,送客。”
雪千寻当真动怒,朗声道:“前辈,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们四个,是一起的!”
星海道:“老夫的意思也不含糊。老夫鲜少开口留客,还请姑娘成人之美。只需三五日,老夫与西风切磋之后,自当恭送她回去。”
雪千寻道:“前辈,您武功已登峰造极,无需跟一武林小辈再行切磋。”
星海怔了,他从未见过一个敢和自己这样对话的人,不由声色俱厉:“老夫若是强行挽留西风呢?”
雪千寻道:“那晚辈也只能失礼了。”
三言两语,这二人谈崩了。
星海大笑:“好狂妄的丫头。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失礼。”
雪千寻寸步不让,冷冷道:“当然若论失礼,在前辈您面前,我还得甘拜下风。”
星海的胡须微微颤抖:“小丫头,当真是不知好歹。”
雪千寻道:“前辈此言差矣,晚辈知好也知歹。不知是谁,死乞白赖地挽留一个不想留下的客人,这番盛情,还真让人怀疑,他究竟是好意、还是歹意。”
眼见星海即将变色,锦瑟上前,不动声色地将雪千寻掩在自己的保护之中,谦声道:“敢问前辈,南宫清现在何处。论武既已结束,可否请仲裁人出来一见。”
星海瞥了锦瑟一眼,淡淡道:“按照约定,南宫清须在论武结束之时离开水月宫。他已经走了。”
雪千寻脑子转的快,接道:“我相信以南宫清的睿智,必定还会加一条约定:论武结束后,水月宫不可加害赴约者。”
星海不语。
雪千寻追问:“是也不是?”
星海哼了一声,道:“除非赴约者蓄意挑衅。老夫总有维护敝派安宁的权利。”
雪千寻道:“您只需一句‘四位请回,后会无期’,贵派立刻就能安宁得不得了。我们不会带走水月宫一斤一两的破铜烂铁,这一遭,就当做游山玩水、活动活动筋骨了,难道,这也算蓄意挑衅?”
星海怒极反笑:“这都不算挑衅,还有什么能让老夫更火冒三丈的?”
雪千寻道:“晚辈不过就事论事,万万不敢对前辈您率先出手。您这位威震武林的一代宗师要是率先对十几岁的晚辈大打出手,传出去可不怎么光彩。此外,江湖笔南宫清要是知道了……”
“你当老夫怕他南宫清?”
“看你这表情,不仅怕,还怕得要命呢。毕竟南宫清曾在天元论武中胜了你。”春江院人来人往,是个鱼龙混杂的所在,这类江湖轶事,雪千寻总能听到。
星海道:“那又如何,当年南宫清略胜一筹,今日老夫却未必在他之下。”
雪千寻不屑:“人家不在场,随便你信口开河。”
星海道:“臭丫头,瞧你长得倾国倾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谁知你这般胆大包天,狂妄无礼。当真可恶!”
雪千寻道:“臭老头,你假扮仙风道骨,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谁知你这般胡搅蛮缠、厚颜无耻。当真讨厌!”
星海再无耐性,喝道:“老夫非得教训你这蛮横的丫头。”
话音刚落,星海手中茶盏已然弹出,直冲雪千寻面门——这种“教训”可谓阴狠毒辣。西风的冰魄绫绡瞬息腾起,将那迅猛之极的茶盏卷住。
西风终于开口:“星海,你太好客了。她习武不过数月,资历浅得很,何以领受你老人家亲递的一盏残茶。”说完,手腕轻轻一抖,将那茶盏送回星海面前,冰魄绫绡绽开,那茶盏已成粉末,就在星海鼻子前散开。
——她这等于是直接向星海叫板。
星海只微微一笑,悠悠道:“西风,雪千寻没见过世面,不知轻重还情有可原,你可是明白人。”
星海的警告,西风当然明白。在与屠魔人对决的时候,她就感觉到对方武功未必在己之下,星海又必定在屠魔人之上,如今是什么形式,西风当然心中有数。
西风道:“前辈有话直说,不必咬文嚼字。”
星海阴阴冷笑,却不言语。
西风回首对雪千寻道:“你说的不错,他果真是讨厌。”她面对雪千寻时,就如三春暖阳,和煦温柔。而言语间,则完全没把星海当一回事。
雪千寻仰着小脸,对西风笑眯眯地道:“可不是么?”
星海道:“雪千寻,老夫有意放你出行,是你执迷不悔。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雪千寻道:“这话问的好没意思。你早已心存恶意,就算拐了一百零八个弯,也是遮掩不住,我既已看到你的心思,又怎能跟你彬彬有礼,说一声再见就把西风弃之不顾?我看这大名鼎鼎的天元论武,简直是一场最荒唐的游戏,规则可以随意破坏,庄家可以出尔反尔。”
星海道:“就算是个游戏又如何?不妨告诉你们,今年的天元论武,将是最后一场游戏。此时此刻,这场游戏,结束了!”
山风鼓荡,乍然一股凌厉的罡气铺天盖地!
言尽于此,星海杀意已生!
西风和锦瑟并肩挡在雪千寻和伊心慈前面。
与此同时,天元峰之下,十个太阴娃娃引领了千计猛兽,如海啸般狂涌而上。就在雪千寻说话的时间里,锦瑟的驯兽战阵,攻势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