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这场对话,乃是一个成功的人,与失败者的立场。他李荛端上不必怕强权,下不必惧悠悠百姓,他为何要来这水牢和她多说?
或许这个理由只有李荛端一个人清楚吧……
自从李泉死在了他的面前,他便觉得心中空了一大块位置,日日夜夜不想任何人,任何事。
对于现在的这个“成果”他有些吃惊的发现,他得到的享受不到一半,更多的是空洞。可他想起了另一件叫他日思夜想的东西,一样他曾经以为会属于自己,却要看着她渐渐远去的东西。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你与我为敌。”李荛端缓缓问。
此刻乃是牢中人与牢外人的区别,可今日他的反常似乎又是在给雪裟机会揭露他的罪恶,哪有人会愿意细听他人数落自己?对于李荛端来说,今日是个告别。
“你不必再问。”雪裟答,苦笑了一声,苍白的脸颊上滑落一滴水珠。
自然是因为爱……
一年前的雪裟,从重生的那一日起便只想回到他的身边,想要看到他的失败,想要看到他死,这若是算不上爱,那也是因爱生恨吧?
李荛端瞧着她,只觉得喉头干涩,他已经将心意全数告诉了她,是真心实意,从未与任何人说过的话,因为她,他每一日派人护卫她,不让她有闪失,可他却发现了她的所作所为,每一步都是针对自己。
雪夜,他的新婚之夜,心烦意乱的想要大醉一场,不知不觉的随着她而去,竟有一瞬间想要用自己的命,换她平安,然后他便这样做了,他清楚的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在自己的脸上流过,她的声音温柔带着刻骨的爱意,她不愿意他死,难道这会是假的?
他将她当做一个背离誓言的人,让他已经爱上了她,可她却渐渐冷淡,若是一开始她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厌恶便罢了,他至少可以感到她的注意力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身上,可后来便是那样的无视,他无法再引起她的任何注意,她的身边也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李荛端:“你像是已经与我相处多年,对我无比了解,从一开始的针对,到此刻为止,你依旧只是厌恶我?”
“是。”她答。
李荛端:“只愿和肖潋远走高飞?这便是你从边境之战开始,最想要的?”
“是。”她答。
李荛端:“无论你死或者不死,你在乎吗?”他最后问,雪裟不由得眼神一顿,只是不语。
“这样努力的激怒我,不过是求死而已。你放心,今日之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这世上也不会再有雪裟这个人,而你所说的我,就是我,一个完整的我,我将要得到自己最想要的,而你只能成为一把骨灰。”他缓缓走出了水牢,身上的水滴不断的滑落,全身湿透后,发丝粘在脖颈上像是一条条丑陋的伤痕。
“我或许会觉得可惜,不把你从雪山上带下来的话,你是否便不会搅乱我的一切。”最后他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她看不见他的背影,只听见这句话缓缓飘来。
她搅乱了李荛端的心,却不足以让他失去理智……
她被李荛端搅乱的心,已经恢复平静……
这两者间那些被爱恨蹉跎的岁月,做错的一切,过去了。
这一世的纠葛最终还是要在她死去这一步结束吗?
雪裟看着水面淡淡的月光。
她愿意就此赴死吗?
刚才的种种激怒他的言语,还是被他看透。
只可惜,李荛端想错了。
激怒他只不过是在试探他此刻的心理究竟崩溃到了什么地步,现在她知道了,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谁将成为一把骨灰,或是,谁又会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浅淡的一抹笑容从女子的脸上缓缓出现,浅蓝色的眼眸向上看去,一片片雪花洋洋洒洒的飘了进来,外头的大地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凉透,她瞧着那些纯白色的雪,缓缓开口。
“走吧!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不要再来京城。”
雪裟对着身旁说着,从她的眼里看见那个长发垂地肚子隆起的女子缓缓的消失,一双眼睛恢复了平静。
(次日)
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经缓缓的下了一夜,积雪不深,却也格外寒凉,转眼已经午时将至,自天明开始于瑶从城外的藏身之所赶来,此刻也不过刚刚到达南门,城内的繁华似乎在外头的车水马龙的进城大道中便快要看出来,去年她也是神气十足的赶到了这个城门口,不过进了城便遇见了林雪裟。
那时候她看起来像是吃不饱似得,瘦弱的一个人,穿得也寡淡,不过一双眼睛充满了生气……
“小姐,不要把头伸出来,这城门人多眼杂,小心点。”瑶儿提醒道,她今天一身农家女的打扮,不远不近的跟着于瑶的马车,脸上擦了黑色的锅灰,有些认不出五官。
她觉得今日进城的确是太过冒险,连多请几个婆子都不敢,却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城去,真是太过大胆。
可她不会劝于瑶不要进去,今日是雪裟斩首的日子,她很清楚雪裟也是不亚于李荛端的仇人,看着她死,这不能错过!
“你自己小心机警些。”
于瑶对瑶儿说了一句,身子便回到了马车内,将帘子也全数拉上。
她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害怕,害怕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但她还是觉得要来看,因为于瑶也十分的了解李荛端,既然是给她安排了这样的一个罪无可赦的罪名,那便是真的已经放弃了她,这次雪裟必死无疑……
于瑶的马车看起来十分的平凡,不过还是被士兵查看之后才放入了城内,这段时间先帝驾崩是十分特殊的时刻,所有的人进入京城都需要仔细查看,好在于瑶的脸并未在什么抓捕令上出现。
待到进了京城内,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她们便只能步行至一家酒楼,入了包厢,于瑶站在窗前远远看着行刑场,以及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从天牢到行刑场的距离,不算近,雪裟被枷锁铐住,坐在车中缓缓地向死亡的地点而去,一路上人民的唾骂,身上的各种脏污她都不在意,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直视着远处,淡然的像是在房中练习书法,平静的可怕。
若说罪人走向这一段路的反应,狱卒是最清楚的,有的不肯离开牢房,最终还要被打断手脚拖拉上了刑车,有的假装镇定一路上却吓得尿了裤子,还有的猛汉难以制服,一双血红的眼睛像是一只困兽,吓得所有人不敢靠近,总之,这条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喜怒哀乐,全都要来一遍。
可现在这一位……
“本店的包厢已经满了,客官不要为难小人了。”嘈杂的人群中,几家靠近的酒楼里飘出来同样的话。
一个人说:“楼上的东厢房明明没有人,店家你是否在糊弄我,不要命了吗?”
掌柜一伸脖子:“那是贵人已经约好的,没有人可以上去,这你就是杀了小人,也无法商量。”
贵人?什么样的贵人?还不来,雪裟已经到了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