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的芳香扑鼻而来,陆锦鸢颤了颤睫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绿荫,长长的青草盖过她的脑袋,带着清晨的露水和雨后凉薄的湿气。
她呆呆地睁着眼,不禁错愕,不明白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躺在了一块陌生泥泞的草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脑袋昏昏沉沉地钝痛着,柔和的暖阳洒落在身上暖融融的,陆锦鸢费力地站起身,却摇摇晃晃地发现,自己的双脚软软绵绵,好似踩在了两个柔软的垫子上……
她困惑地低下头,谁知映入眼帘的竟是四只毛茸茸的猫爪子。
胸前的毛色雪白蓬松,但四只小而圆的爪子上有着两道浅黄色的条状花纹。此刻,两只小爪抖抖索索地站在青泥上,两只卷曲地抬起,露出掌心粉红色的肉垫,呈现好看的梅花形状。
陆锦鸢倒抽了一口凉气,抬了抬右手,只见那卷曲的一只小爪颤颤巍巍地抬高。
“喵——!!!!”
“扑通——”
脑袋磕到一块石子,狼狈摔进了泥里的陆锦鸢痛苦地哀嚎了一声。谁知嘴里发出的不是往日正常的声线,而是一串凄凄惨惨戚戚的喵呜声。
至于她的双手,明明捂着疼痛的脑袋,却是两只小爪碰到了软绵绵的毛发和一双毛茸茸的耳朵。
一个激灵打了过来,陆锦鸢喵喵惨叫了两声,脑袋僵硬地向后转动,眼睁睁地望着一条雪白蓬松的尾巴突然炸毛起来,左右摇晃……
是梦,是梦,一定是在做梦!
半柱香后,陆锦鸢泪眼汪汪地捂着脑袋,踉踉跄跄地照着池塘的水面。
水面上瞬间浮现出一只小小的身影,只见一只四、五个月大的小奶猫半趴在池塘边。
它白色的皮毛柔软松散,夹杂着黄色的斑纹,此时脏兮兮的满是泥泞,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小小的脑袋不敢置信地颤抖着,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惊恐地捂着自己尖尖的耳朵,另两只小短腿害怕地卷缩在一起,唯有那条雪白色的小尾巴不敢置信地高竖着。
“喵喵?”
再度的一声喵语,让陆锦鸢的心一悚,全身的毛惊恐地束起,锐利而弯曲的爪子条件反射地伸出,正好扎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这般愚蠢的自残行为,疼得她在草地里痛苦地翻滚,却怎么也没从这场诡异的梦中惊醒,反而差点摔进了池塘里。
“喵呜呜呜呜……”
毛茸茸的耳朵无精打采地拉耸着,陆锦鸢用爪子舀了一勺池水洗了洗脸,努力让自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但冰冷真实的触感、完全清醒的意识却让想要自欺欺人的她更加的欲哭无泪,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感受……
不是梦……
她竟真的变成了一只短腿的小猫……
巨大惊恐的打击和匪夷所思的真相让陆锦鸢不知所措,她努力地想要理清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但自己的记忆就仿佛断了层般,只能隐隐约约地猜测自己可能碰到了灵异事件。
她自小喜欢看书,尤其是记述神仙鬼怪为内容的志怪小说,其中最记忆犹新就是妖怪附身在人身上,发生的种种奇闻异迹。
原以为这些灵异事件只是虚幻的故事,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附身在了一只小奶猫的身上。
只是,她变成猫后,她的身体呢?是昏迷不醒等待她魂归,还是自己彻底变成了猫妖?
整整半个时辰,陆锦鸢趴在水池边不言不语。但渐渐地,她心中虽仍是惊恐不安,虽仍是接受不了自己一觉醒来变成猫的事实,却也明悟自己不能再继续颓靡下去。
她要尽快赶回家,解开这所有的谜团。
这样想着,陆锦鸢努力克制自己慌乱的情绪,为自己鼓气振作后,抱着乐观的态度地抖了抖自己脏兮兮的黄毛,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来。
但——
人类习惯性的双腿直立,对于猫身来说简直无法掌控平衡,陆锦鸢悲催地扑街了好几次,才纠结变扭地四肢着地,勉勉强强地行走了起来。
但刚走了几步,那多出来的一条尾巴来回乱晃,让光顾着四脚着地的陆锦鸢一时不察,一脚狠狠地踩到,立刻“喵呜!!!”一声惨叫,身体卷缩成一团,眼泪直流。
——好痛!
“喵呜——”
第二回练习走路,陆锦鸢怕自己再度踩到这碍事的尾巴,下意识地竖起尾巴走路,但屁股凉飕飕的,让这位未出阁的小家碧玉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果奔的状态!
她瞬间脸红耳热,夹紧尾巴,羞羞答答地摘了两片叶子遮住了自己的小菊花,随后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上下沾满了杂草,才安慰羞耻感爆棚的自己,自己身上有毛有杂草,并不是光溜溜的……
就这样,又过了漫长的时间,陆锦鸢慢慢地适应了这只猫身,她在庭院里迷路了好一会后,满身杂草地站在一堵高墙前。
这堵墙足有两米之高,若她现在是人身,绝对能借助椅子翻墙而出。若是一只正常的猫,亦能依靠着自己出类拔萃的反应神经,轻微地改变尾巴的位置和高度取得身体的平衡,利用后脚强健的肌肉和结实的关节敏捷地跳跃,灵活地攀爬高墙。
哪怕在高空中落下,也可在空中改变身体姿势,靠尾巴调整平衡,使带软垫的四肢轻盈准确地落地。
但对于陆锦鸢这只手脚不灵敏的伪猫来说,哪怕尝试各种方法用爪子爬墙,都因为恐高,哆哆嗦嗦地摔了下来。
这堵两米高的白墙在她眼里简直是望不到尽头……
于是,陆锦鸢十分抑郁地放弃了翻墙的捷径,乖乖地沿着围墙寻找着出口。
她想,自己现在是只猫,不知是家猫还是野猫,这般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希望能顺利……
走了约半个时辰,陆锦鸢累得气喘吁吁,却依旧未寻到门口,反而一路平地摔了好几次。
她满头大汗淋漓,浑身的毛发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正趴倒在地准备小歇一会时,却突然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墙角竟有个小洞隐现于花木扶疏之间。
这个洞虽小,但对于陆锦鸢现在这具几个月大的小猫来说,却是完全能钻过。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出路难寻,早顿生茫茫之感的陆锦鸢,立即激动地小跑了过去。
她的心情在抑郁了整整两个时辰后,第一次如此的豁然开朗,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回家的曙光!
府邸西侧是浮曲阁,四周高墙环护,绿柳周垂,院内花木繁盛,山石点缀,处处透露着宁静致远的清幽雅致。
但此刻,与外界的鸟语花香有着天壤之别,浮曲阁内笼罩着寒意肃杀的气氛,只见一名男子身着玄色广袖锦袍,端坐于阁楼之中。
他头戴紫金玉冠,墨色长发散于后背,半截凶煞的面具掩盖着他的真容,只露出一双如鹰般犀利的墨眸和一双色淡如水、微微泛白的薄唇。
“王爷,如您所料,回京的路上早有死士和弓箭手埋伏。”男子的身前跪着两名下属,对于主子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势,他们早已见怪不怪,有条不紊却也言简意赅地回禀着自己的任务。
“得知本王战胜回京,果真着急了起来。”卫景珩狭长的凤目危险讥讽地半眯,薄唇轻启,吐着彻骨寒意的话语,“按计划行事。”
“是,王爷。”
一名青衣暗卫悄然起身,并未直接退下,而是停顿半刻,见主子的脸色明显泛着病态的苍白,不禁关心地开口:“王爷,暴雨已停,不知您的身子可有康复?昨日……”
这次,主子的计划是让暗卫假冒探路引出刺客,然后另寻回京之路,谁知这一绕路竟是下了一场暴雨,不但耽搁了行程,还害主子犯了心悸。
出声的青衣暗卫名为秦离,是卫景珩的十二铁骑之首,武功高强,少言寡欲,却是对卫景珩忠心耿耿,十分护主。
三日前,他奉命引开探路,并未与主子同行,谁知今早刚回来就听闻主子病发,昏迷了整整一夜,心里不免担忧。
“不碍事。”忆起昨夜雷雨交加的暴雨,卫景珩心口钝痛,眉头紧皱,本是冷冽的声音更无一丝温度,平添着几分让人胆颤的肃杀。
“本王——”
就在卫景珩的声音冷寒响起,阁楼外的草丛里突然发出了几丝轻微的声响。
这沙沙的声响虽微乎其微,但阁楼里的侍卫皆是武功高强,耳力过人之辈,所以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秦离目光一冷,手指轻弹,一枚暗器从指尖射出,朝着出声的草丛狠狠地刺去。
陆锦鸢蜷缩着小小的身子,气喘吁吁地钻着杂草丛生的小洞。她刚钻出洞口,还未喘口气来,突然一道凌厉的寒风朝自己袭来,一枚黑色的暗器杀气凛凛地贴着自己的头顶削了过去。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肌肤,一小挫白毛缓缓地飘落而下……
陆锦鸢只感觉自己的头顶凉飕飕的,眼前顺势一黑,惊恐万分地惨叫道:“喵——!!!”
凄厉的喵叫声响彻着整个浮曲阁,射出暗器的秦离微微一愣,立刻飞身来到了高墙边。
刺客常常用猫叫作掩护,所以哪怕听到猫叫声,秦离并没有放松警惕。他环顾四周确定真正无人偷听后,才目光不善地瞅了瞅吓呆的小黄猫,蹙了蹙眉朝着卫景珩禀告:“王爷,并无刺客,是阿然。”
听到“阿然”两字,卫景珩紧皱的眉峰微微舒展,冷峻的面容浮起一丝说不出的暖意。
但他常年带着凶煞的邪神面具,根本无人能看见他此刻微妙的表情,陆锦鸢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挺俊的玄衣男子莲步生风,似浮光掠影般朝自己御风飞来。
作为一只小猫,此刻从天而降气势凌人的男子,在她眼里就等同于巨人一般的存在。
不,应该是索命的凶煞恶鬼!
他暗金色的邪神面具青面獠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栩栩如生,泛着让人极其胆颤的寒意。哪怕没有那句“王爷”,陆锦鸢也从这凶恶的面具上猜出了对方尊贵的身份——西晋国最强战神,凶残弑杀的秦王殿下!
对于这位凶神的事迹,她虽是未见过秦王本尊,但也因大街小巷里的传闻而略知一二。
他是晋武帝三子,十二岁时随镇北大将军南征北战,渐渐淡出了京城百官的视线。
但三年前,南楚十万大军突袭玉门关,这位早已被人遗忘的三皇子竟在危急时刻以一当千,一剑卦喉诛杀南楚大将,气势汹汹地带着大军反攻占了南楚东都三城,以青面獠牙的邪神面具和傲视群雄的高强武功威震天下,更被晋武帝封为秦王。
历代封王中,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可见晋武帝对这位三皇儿寄予了厚望。
所以这位战功显赫的三皇子刚封为秦王时,简直是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凯旋之日可谓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但那一日,这位王爷竟是当街诛杀了两名无辜百姓,血染了整条喜庆的欢迎队伍,这般滥杀无辜的举动简直吓傻了京城里所有热烈欢迎的百姓。
陆锦鸢虽是未亲眼目睹,但这件事大街小巷早已闹开,哪怕之后晋武帝想要镇压都未镇压下去,反而秦一王一府总是莫名其妙地死很多人,令流言蜚语传得越发邪乎,说秦王在边关的这些年就是如此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生怕自己一时不察冲撞了这位煞神。
但幸好,秦王只在京城呆了一个半月,就被晋武帝派去镇守西部边疆。
而这几年,敌国只要一见这青面獠牙的邪神面具,就吓得屁滚尿流!可见这位完全是不能招惹不能忤逆的主!一招惹,下场即是死!
所以此刻,见这么恐怖的存在竟是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陆锦鸢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擅闯了秦王的府邸!而刚才,如果自己的脑袋再高那么一点点,现在绝对已经身首异处!
想到自己刚与死亡擦肩而过,陆锦鸢几乎不能呼吸了。
她如临大敌,惊得夹起尾巴,双腿害怕地打着颤,想逃,却发现自己完全挪动不了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王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的面前,幽暗深邃的目光由上至下地俯视,冰冷地对上了自己,寒芒点点,犀利而可怕。
陆锦鸢瞪大眼睛,心底忍不住产生敬畏和恐慌。
镇定镇定,她现在是只猫,是猫!
秦王殿下哪怕再凶残,应该不会跟一只猫过不去吧……
不不不!那些残忍嗜血的主,最初都是杀小猫小狗来满足自己变态的心理!
秦王殿下,说不定有虐待宠物的嗜好!
陆锦鸢的小心脏不停颤抖着,满脑子胡思乱想,总觉得这肃杀阴沉的眼神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阿然。”
卫景珩喊了几声,却见往日亲昵的小黄猫并没有屁颠屁颠地跑向自己,而是一副惊吓炸毛地抬起前面的两只小梅爪,靠着后脚小步小步地后退着。
退到退无可退,害怕地贴着墙壁,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卫景珩看着自家小猫明显害怕的小动作,眼角微微一抽,却是悄然无息地勾了勾:看来阿然被暗器吓得不轻,都吓得两条腿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