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太后穿着一件莲青色夹金线绣百子榴花缎袍,头上只简单的梳了一个发髻,鬓角的白发已经掩盖不住,眉宇间的皱纹也似乎又多了些。
皇帝坐在下首的蟠笼雕花大椅上,眉宇间尽是严苛与不耐的神色。
皇后穿着一件常春藤雪罗长衣,发髻上只戴了一只简单的缠枝钗,雪白的腕子上绕着一对掐金丝白玉镯,整个人显得素净了许多。此时,皇后脸色苍白,有些坐立不安,低着头站在中间,拢手立容,不敢说话。
太后的手中慢慢转着那条她珍爱的金丝香木嵌蝉玉数珠,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自我大梁立国以来,未曾发生过丢失凤钗这样的事,哀家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哀家管不了那许多了。”
皇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羞惭道:“请母后息怒,都是儿臣的过错,儿臣管教宫人不严,这才致使了凤钗失窃这样的丑事,儿臣惶恐又不知所措,母后怎么责罚儿臣都行,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面色无波,眼神渺远,开口道:“你也不必向哀家请罪,哀家老了,也糊涂了,管不了许多了,你愿意搜宫就搜宫,哀家这慈宁宫也随你搜。”
皇后抽泣道:“儿臣只是想早些寻到凤钗,并非有意想要闹得宫闱不宁,搜宫一事,也是儿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才提出来的办法,母后若是觉得不妥,我们再从长计议。”
皇帝一直沉着脸,眼睛好像一直盯着皇后,又似乎是透过皇后看到了别的地方,此时才慢慢开口道:“搜宫?你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说出来了,你都想搜哪儿?东六宫?西六宫?还是整个皇宫?”
皇后一听皇帝这冷冰冰的语气,便打了个寒颤,然后艰难开口道:“皇上容禀,凤钗失窃一事,妾身一直觉得疑点重重。妾身不敢推卸责任,但是凤钗的保管真的很严密,妾身对朝服凤冠这一套服饰的保养也是时时问询,都没出什么问题,最近的一次询问还是在一个月之前,那是一切都还好好的,如今凤钗却突然丢失,妾身怀疑是有人故意在这个时候陷妾身于不义之中,动摇人心。”
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偷走了凤钗,是为了打击你?看来你是怀疑后宫妃嫔做出了这样的事?”
皇后紧张的抿了抿苍白的唇,点了点头道:“儿臣知晓这样的猜测并无证据,也有损后宫姐妹之间的和睦,但是儿臣的确是如此怀疑的。”
皇帝摆了摆手,然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疲惫道:“朕不想多说,也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朕告诉你,若是搜宫之后未曾寻到凤钗,你也莫再来哭诉了。”
说罢,皇帝便摆驾离开了慈宁宫。
皇后哭的眼睛都肿了,望着皇帝銮驾离开的背影,无比绝望。
他们是夫妻啊,皇上,为何你转身便走了,这个时候她多希望皇帝能够陪在她的身边与她一起共度难关……
连太后看着皇后的样子,都觉得可怜了,轻叹了一口气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哪里有搜宫的道理,你这是自乱阵脚,弄得不像话。哀家这里倒是有一支太后朝服的凤钗,你的若是寻不到了,今年便戴这一支吧,等明年再让内府打个新的。”
皇后跪拜,额头触在冰冷的地砖上,哽咽道:“谢母后。”
话说,皇帝离开了慈宁宫后,并没有回到建章宫,而是直接转道去了上阳宫。
“皇上吉祥。”华裳头上还绑着抹额,见皇帝走了进来,坐在床上轻轻弯了个腰就算是行礼了。
以往华裳下地行礼,都是要被皇帝狠狠数落一顿的,如今倒也学乖了,皇帝心疼她,她也就不作了。
皇帝走到床边,仔细打量了一下华裳的面色,然后开口道:“怎么还不见好?太医都怎么说?”
华裳微笑道:“还是那套老话,身子虚,体寒,慢慢养着。”
皇帝将被角掖了掖,叹了口气:“今儿来,朕是先和你打个招呼。你应该也知道,皇后宫里丢了凤钗,为了找到这凤钗,皇后决定搜宫,估计东六宫、西六宫都少不了。若是搜到你宫里来,你莫惊慌,忍忍便过去了。”
华裳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然后温声道:“皇上对臣妾的关心,臣妾铭记在心。只是这搜宫一事,未免也太……”
皇帝沉声道:“朕也觉得不妥,只是皇后执意如此,朕也不好阻拦,随她去吧。”
华裳轻声劝慰道:“臣妾倒不是不愿意让皇后娘娘搜查宫禁,只是,凤钗若真的被后宫众人偷窃,那么岂会留下这样的证物在手中呢?若是臣妾做了这样的事儿,定不会将凤钗好好的放着,就算不扔在废井之中,也起码会埋在土里,或是直接用重物砸成金块,谁也认不出来,岂不最好?”
皇帝无奈的笑了笑:“你说的的确十分有道理,但是皇后若不亲自搜一搜,又岂会甘心?她心里也堵着气,看谁都觉得有嫌疑,朕也不愿和她废话。”
华裳见皇帝的脾气也倔的很,知道劝服不住,便只轻声道:“皇上别心烦,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水落石出的。”
皇帝朝华裳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开口道:“朕只是觉得马上就快过年了,出了这样的事儿,到底不吉利。这事儿又瞒不住,宗室亲贵大约也都得了消息,心里肯定要嘀咕几句的,不仅失了脸面,也在祖宗面前蒙羞。”
华裳柔声安慰道:“皇上想得太多,自然觉得事事不顺,其实事情没那么严重,只是外人给它赋予了更多的意义,放宽心,总会好的。”
皇帝抬手摸了摸华裳苍白的脸蛋,笑了笑道:“是朕不对,你身子不好,还病着,朕却拿这样的烦心事才扰你,真是不该。”
华裳摇摇头,轻声道:“臣妾很高兴皇上来,无论是什么事儿,皇上愿意说出来和臣妾分享,不管苦与乐,臣妾都觉得安心。”
皇帝轻叹一口气,将华裳拥在怀里。
敬王府,酉时。
正是用晚膳的时间,敬王和敬王妃都无心用膳,两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一旁乖乖用膳的小孩儿。
陈佶回到家里也十分激动,一家三口抱在一起便是一顿痛哭,缓了好几天才好了些。如今陈佶在王府中可是个罕物,真是放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捧上天去才好。
陈佶看着父王母妃这两双黑亮的眼睛,脸憋得通红,糯糯道:“父王、母妃,快吃饭吧,待会饭菜都要凉了。”
敬王回过神儿来,拿起了筷子,还算是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很是正派。敬王妃则不管那许多,依旧看着陈佶,温柔道:“佶儿你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陈佶看着自己的碗里被敬王妃填的满满的饭菜,无奈又幸福的笑了。
敬王妃则依旧在唠唠叨叨:“你这孩子,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应该好好补补,母妃看你都瘦了,像个豆芽菜似的,在宫中一定没怎么吃好,说起来也是,那宫里一餐一顿的都按着规矩来,谁能随性的吃好呢?”
陈佶听着心里暖暖的,在宫里他过得挺好,可是终究比不得自己家不是。
敬王妃看着陈佶大口吃饭的样子都红了眼眶,偷偷拿帕子擦了擦,又笑道:“我看佶儿似乎带回来许多东西,都是各宫赏的吧?走的时候可要一一记得,你回宫中都要一一回礼的,别忘了谁的,宫里的人都小心眼,若是因此得罪了谁,以后被穿小鞋了,父母又都不在身边,那可如何是好。”
陈佶乖乖的点头:“佶儿记得了。”
王妃开心的笑了,伸出手摸了摸陈佶的头,心中尽是幸福。
陈佶用完晚膳之后,跑到自己的房内,将要带给父母的礼物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的摆在桌上。
敬王和王妃也任由他自己摆弄,宠溺的很。
“这是临邑产的上品松烟墨,是上阳宫母妃给我的,听说十分珍贵,我特意带回来给父王。”陈佶献宝一般的拿出一件一件珍奇玩物。
“还有这个,是大皇兄送给我的飞天古画,听说是吴道子的真迹,十分罕见,送给母妃您。”
“……”
敬王和敬王妃乐得合不拢嘴,看着自己的孩子兴致勃勃的拿出一件又一件的东西,自己的心也被填的满满的,似乎再也没有空缺。
陈佶从包袱的底下拿出一个长长的方盒子,神情有些疑惑,轻声道:“这个盒子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王妃轻步上前,看着陈佶手中的红底黑面珐琅葵花盒,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么?”
陈佶偏了偏头道:“这个包袱是我亲自准备的,我不记得有这个盒子呀。”
说罢,陈佶便开打了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金色的凤钗,凤钗上的凤凰栩栩如生,振翅欲飞,贵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