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的缺席停下。
在安娜伯爵带着罪人先离去后,国王与贵族们讨论了别的问题。鉴于理查二世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国王,大部分讨论以国王期待的结果告终。比如,如何处理谋逆者的残部。比如,新王后的人选。
“等等,陛下!”塞缪尔侯爵震惊得站起来,没站稳跌了回去,“我的小女儿已经快二十五岁,而且爱德华伯爵在世时我们就有婚约……”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理查二世宽宏大量地说,“朕知道你的小女儿和苏利文卿有婚约,但这么多年没有成婚,白白让她荒废年华,再拖下去也不像话。朕今天就做主,宣布这婚约无效!”
“安娜伯爵大人刚巧欠了国王一个omega呢!”福特玩笑道。
贵族们的眼神交流再度开始,大部分人都没想过这好运会掉到塞缪尔侯爵头上。自从废了一条腿再不能上战场,昔日的赤焰之狼一蹶不振,终日酗酒,若不是他的大女儿简还在提比斯边境奋战,根基不稳的斯图尔特家早该淡出上流社会。难道国王愿意娶那个嫁不出去的omega,是为了再度重用斯图尔特家?
只有少部分神通广大的重臣,比如宰相罗兰,知道这完全是因为那则关于赤发和王位的预言。“下一个年轮生长之前,赤发之下,新的主宰者将诞生”,红铜色头发的篡位者无影无踪,红发的新王后死于兽潮,在这关头,国王注定会尽快迎娶下一个红发的王后,好在明年生出新王。
在乌尔堡,塞缪尔侯爵的小女儿是最方便,也合适的选择。
“陛下,小女顽劣不堪,恐怕难以承担王后之位啊!”那不识相的武夫却一味推脱道。
“那一定是她还未成婚的缘故!”福特笑嘻嘻地说,“等于陛下结合,生下了王子公主,自然会变成一个贤惠称职的王后了!”
“那是我的女儿,我比你更清楚会不会!”塞缪尔侯爵强压着怒气瞪了福特一眼。
吓,这人怒火真让人害怕,要是他还是提比斯边境的赤焰之狼,而非现在这个大腹便便的瘸腿酒鬼,还真会吓到福特哩!福特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在心里呸了一声,给这个愚蠢的武夫记了一笔。
“好了,就这么定了。”理查二世不耐烦地说,“快些准备起来,王宫一修缮完,立即举行婚礼。”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塞缪尔侯爵在乌尔堡的府邸抱紧他一样惊呆的小女儿,没多久简蹬蹬跑了进来,本该固守提比斯的将军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冲向了传送阵。“爸爸,你为什么不拒绝!”她急吼吼地喊道。而脾性与她如出一辙的父亲立刻吼了回来:“我试了!国王陛下坚持!我能怎么做!我……”
塞缪尔侯爵看着坐在那里的小女儿,声音哽在喉咙里,头一次为自己的颓废后悔。如果他的分量更重一点,至少国王会考虑他的意见吧。
“我去跟陛下说!”简在屋子里焦虑地徘徊了几轮,霍地要往外跑,被父亲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擅自离任是大罪!”侯爵瞪着她,“你跑过去只是添乱!”
“难道要看着伊芙嫁给一个老头子吗?”简叫道。
“那是国王陛下!”
“他比爸爸年纪还大!上一个王后被他弄死了!”
“住口!这只是个传言!”
“传言?这个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简气急败坏地说,“他出了名的……爸爸,他或许是个好国王,但他绝对不是个好丈夫,伊芙一辈子不结婚都好过嫁给他!”
“够了,爸爸,姐姐。”房间里唯一的omega说,“让我静一静吧。”
一整天伊芙都待在房间里,最初的震悚过去,她的脑子又运转起来。这个omega走到窗边,沉思着,沉思着,不说一句话,直到她的姐姐再次走进房间。
简看起来垂头丧气,垂头丧气又小心翼翼,伊芙一看她就知道他们的努力一无所获。伊芙对她安抚地笑了笑,简更难受了,她抱住自己的妹妹,紧紧咬着牙。
“对不起,伊芙……”说完这几个字,简蓦地抬起头,急切地说:“要不把你送走吧?让别人装成你嫁给国王,然后你就能……”
“然后我就要一辈子作为别人生活吗?”伊芙平静地反问。
“那,那,”简卡壳了半天,泄气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我其实很高兴,简。”伊芙说,“你也好,爸爸也好,都没有为了王后的位置高高兴兴把我嫁出去。”
“你在说什么啊!”简的眼睛都红了,“有什么能和你比?什么都比不上你高兴,伊芙,我答应过母亲好好照顾你,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家人……”
“我知道,我知道。”伊芙抱住姐姐,哄孩子似的轻轻拍她的背,“我们照顾彼此,向来如此。”
无论在贵族还是平民当中,斯图尔特家都是难得的亲密家庭。塞缪尔侯爵深爱自己的妻子,在妻子过世后再没有续弦,对待两个女儿也很一视同仁。他们有着各式各样的缺点,但都是很棒的父母、女儿、姐妹。哪怕是最忠诚的塞缪尔侯爵,也会为女儿的婚姻(嫁给国王这样的大好事!)和国王呛声,这放在哪个贵族家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简,”伊芙忽然说:“你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吗?”
“哪个?”简一时没反应过来。
“扮成公主那个。”伊芙笑道,“我还闹着要头冠,你偷拿了妈妈的手镯给我拧成头冠,被爸爸追着打了三条街。”
“哦,那个。”简也笑了起来,“对,你可喜欢它了……”说到这里,她笑得有些勉强,“现在你至少能带上王后冠了。”
她们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了一会儿,伊芙再次开了口。
“可我想要的不是后冠,也不是公主冠,从来不是。”她说,“你明白吗,姐姐?”
伊芙能感到自己怀中的姐姐在片刻后绷紧了身体,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愣怔地盯着她的脸。她静静地回视,反而有种吐露心底隐秘的轻松。
“你是在说……?”简迟疑地问,看着伊芙点了点头。她张大了嘴巴,语无伦次地说:“你认真的?历史上唯一一个乱政成功的王后最后也被杀掉了,国王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而且你要的是……这太,太……”
“太疯狂?”伊芙笑道,“看看雷霆堡,它在几年前是什么样子?几年前有人和我们说边境会出现一座繁华之都,我也会觉得那人在发疯。”
“的确,最近我们看到的‘疯狂’多了去了。”简捡回了自己的下巴,下意识摇着头,伊芙能读懂那不是拒绝,而是对她的惊叹。简是一个相当直来直去的人,也因此,她能轻易地接受许多惊世骇俗。
“光凭我一个人,那只是痴人说梦。”伊芙说,“你会站在我这边吗,姐姐?”
“废话!”提比斯将军眼中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如同看到一个新的挑战。她用力抱紧了她的妹妹,说:“永远在你这边!”
而此时的乌尔堡,正因为国王的另一个命令忙碌着。
主城区正被异能者快速地修复,皇家卫队和皇家骑士团四处奔走,布下了捉拿谋逆者残部的天罗地网。从乌尔堡近郊到各大城市的交通要道和传送阵在黑兽之乱的第二天起就被重兵把守,不经过严格的审核后不能通过。
在当夜没能离开的谋逆者们,如今只能面对不断缩小的包围圈。
切莉在小巷中疾跑,她的肺部快要在剧烈的喘息中爆开,双脚已经发软。追兵就在不远处,他们一日比一日近,许多次切莉都以为自己立刻会被抓住。
绝对不能被抓住,她才不会被抓,她已经是个老练的骑士了。而且年纪更小的阿德里安跑在她前面,哪怕自己牺牲也不能让阿德里安遭遇不幸,切莉很明白omega落入敌人手中会更惨。他们好不容易才逃脱,已经有许多人为此牺牲了,尼古拉斯……切莉的视线模糊起来,她用力擦掉了眼泪,命令自己继续跑。
所以,即使现实一夜之间变得像地狱一样,也绝对不可以放弃。
亲王变成了带异兽进城还陷害他们的谋逆者,团长背负着罪名被抓走,副官战死,尼古拉斯为了救切莉牺牲,许多好不容易从异兽爪牙下活下来的战友被卫兵抓住然后当场处决。切莉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或者,除了阿德里安,她和其他人失散了。她衷心祈祷大家都能逃出去。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德里安猛地停了下来,切莉撞到他身上,这才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我们会死吗?”阿德里安喃喃自语道,“我不想死……”
谁想死呢?死在那一晚的大家不都想活下去吗?切莉把嘴唇咬出了血,她拼命搜寻着四周,忽然眼前一亮。
“看那里!”她压低声音叫道,“窗户!我们翻进去!”
阿德里安用力点头,他们抓着墙壁上凸起的砖块,三下五除二翻进窗户中。得救了吗?切莉落到地上,听见一声惊呼,只见面前站着好几十个身披白袍的人。
圣洁者。
绝望的阴影笼罩了切莉的心,她的故乡就是阿铃古,对这群食古不化的可怕怪物再清楚不过。一直以来对疾风骑士团最为厌恶的,除了憎恨另外两个性别的alpha战士,就数这群穿着袍子的卫道士,而她和阿德里安身上还戴着疾风骑士团的徽章!
追兵的喝骂声从窗户里传了过来,进入修道院只是时间问题。切莉和泫然欲泣的阿德里安对视一眼,他们还有最后一支□□留给自己。
突然有东西落到了他们身上。
不是武器,而是两套白袍。“我们没有恶意。”一个圣洁者说,“请尽快穿上!”
他们还愣着,两名圣洁者已经走了过来,飞快地把他们罩进了白袍里,从头到脚全部紧紧盖牢。几个圣洁者扯起纱布,擦掉了窗台上的脚印,另一些匆匆出去匆匆进来,把神像抬到了窗台下,正放在能被光照到的位置。然后他们熟门熟路地照到位置跪了下来,把阿德里安和切莉围在中间。
他们跪下不到两分钟,皇家卫兵来了。
为首的卫兵一脚踹开大门,整个人硬生生卡在了门框那儿。他看到神像圣洁地笼罩在光线中,四处的蜡烛发出熏香,而乌泱泱……不对,是白花花一片白袍幽灵,正随着他制造的响动,齐刷刷回过头来,沉默地看着他。
教廷势力最大的时候,打断圣洁者集体祝祷的人会被处死,即使现在,在阿铃古他们仍然能这么干。领队听到身后的卫兵抽了口气,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他咽了口唾沫,色厉荏苒道:“怕什么,这儿可是乌尔堡!我们奉了国王的命令来捉拿逃犯!”
一个圣洁者从跪下的人里站了起来,他(或者她)在领队面前站定,胸前代表阿铃古出生的圣徽闪着银光。
领队忍不住也后退了一小步。
“圣洁者大人,”他放缓了语气,“我们前来捉拿逃犯,请问您是否看到过可疑之人?”
圣洁者打了一串手势,这一队皇家卫兵没人知道什么意思。
该死的阿铃古圣洁者,领队腹诽道,该死的不说人话。他毫无办法,只好脸上赔笑道:“抱歉,我们没人看得懂……是否可以让我们进去搜查?”
圣洁者不打手势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柔软的声音响了起来:“在打断了我们的祝祷后,您还想搜查将不洁的双脚踏入圣洁者的祝祷之地吗?”
领队心里咯噔一声,听这龟毛的说法,对方显然是个老派的圣洁者——老派加上阿铃古,约等于会把净化当成日常活动并且有这个能力去做的狂信徒。
“当然,当然圣洁者大人们不会包庇逃犯!”他讪笑几声,落荒而逃。
卫兵离开后不久,两个身披白袍的人赶紧从那件白纱中挣脱出来。切莉和阿德里安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气,迷惑地看着这些圣洁者,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首的那个戴着圣徽的圣洁者走了过来,居然拿掉了白纱,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
“日安,疾风骑士团的骑士。”这个棕色眼睛的少女微笑道,“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圣洁者爱丝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