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珑婚礼前一天,严氏正好闭门礼佛。苏氏瞅准了时机,言为免有人趁乱吃油,便彻查账本,傅云盈和傅明珠跟着苏氏学管家,自然在列帮衬。
而厨房的册子,“碰巧”便到了傅明珠的手里。
“祖母,您看看,这厨房众人的工钱册子,怎的不对劲?”
房内本安静着,檀香缭绕。傅明珠起身离开座位,将厚厚的账册摊开一页,递到主座的苏氏手里:“明珠都用朱笔标注了。”
傅云盈正查着家庙里的册子,闻言抬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苏氏眯了眯眼睛,她已经老了,看不清账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傅明珠特意拿了一小柄透镜,慢慢挪下去,还一行一行地读给她听。
“是有点问题。四个人的工钱都被扣了,后头也没写缘由,且带来问问吧。”苏氏说起话来若无其事,但傅云盈知晓,一切都在她的精心策划之中。
穆易很快就被带来了,进屋时,他飞快地与傅云盈对视一眼,傅云盈微微颔首,此番交集,无人察觉。
“穆管事,你别紧张。你上任不久,方才明珠发现册子上有些问题,就带你来问问。”苏氏见穆易行了礼,和颜悦色地道,又偏头示意傅明珠,“明珠,你来问吧。”
傅云盈心中冷笑,这苏氏故意不将审问穆易的活计揽到自己身上,还真是精明。若穆易经过苏氏问话而落马,难免有人说闲话,说苏氏因安管事而报复穆管事云云。苏氏只要压住舆论,就万事大吉。
“三小姐请问。”穆易毕恭毕敬,端端正正地立在场中。
傅云盈放下朱笔,回头望了望紫苏,发觉眼睛酸胀得紧。紫苏早备了汤婆子,递上去给她敷着。“穆管事,这册子上,锦娘、颜荣、梅庆家的和冉斌家的,锦娘每月一吊钱,其余按例是五百钱,这两月怎的都少了一大笔?”傅明珠坐到苏氏身旁,淡淡扫了眼姿态娴静的傅云盈,这般高高在上的位置,
给了她足够的虚荣感。
穆易躬身答道:“三小姐有所不知,锦娘生了病,因此去了看大夫的钱;颜荣老父亲新丧,去了丧葬费用;至于梅庆和冉斌家的,都是新添了孩子,一时花的多了。”
没等傅明珠说话,苏氏便面露不悦:“穆管事,我记得先前说过,不能再放纵底下人支取银两。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正是。奴才谨遵了老夫人旨意,因此特意去各家走访,确认过后,才直接从工钱里扣的,并未支取现银。”穆管事答得有条不紊。
虽说二人此前交谈过,心里都有了底。到了此刻,傅云盈还是对这穆管事通身的气派刮目相看。
苏氏冷笑:“穆管事,你这是在和我炫耀你的自作聪明吗?”
“奴才不敢。”“祖母,盈儿认为,穆管事的做法并无不妥。”傅云盈放下汤婆子,莞尔一笑,说起话来十分亲切,“方才三妹说的那几个人,都是世代在侯府干了几十年的老人。若是家中有难,帮衬帮衬,也是人之常情。
”
傅明珠笑道:“大姐就是心慈手软。可也有句话,叫慈不掌兵。看看从前的安管事,不就是钻了这些空子么?这规矩本就是不成文的,祖母废了也好。免得虚假乱报。”
“盈儿,明珠说的很对。你太奶奶下令杖杀安管事时,想来你也不忍。你若不想再看到那样的惨景,此刻就不该心软。”苏氏抿了口茶,劝解傅云盈,“何况我是有言在先,穆管事明知故犯,实在可恨。”
傅云盈瞥了一眼穆易,嘴里却先附和了苏氏:“那倒也是。不过那些老人的家事不去处理,就无心工作,侯府上下也会乱的,穆管事这般做法,也是情有可原。”
“傅云盈,奶奶的话你是听不懂么?这条规矩已经废了,不管是何缘由,他已经坏了规矩!再者,谁知道扣的那些个工钱,是真的用到了底下人身上?”傅明珠皱眉,拔高了声音。
自从连氏罚她跪了一夜,这女人气焰倒是半分都没减,反而嚣张起来。
傅云盈苦笑:“三妹这么着急做什么?知道的,说你是公私分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看不惯太奶奶提拔上来的人呢。”
傅云盈一句话彻底堵住了傅明珠的嘴,苏氏的脸色也是一沉。这傅云盈一语中的,竟像是有备而来。
“说起来,既然不知道这些钱是不是用在了刀刃上,奶奶该叫那些人来问一问的。”傅云盈提议。苏氏闻言,立马反驳,发间翠色步摇一颤一颤,颇显老气:“那都是穆管事管着的,说的话也不可全信,在淫威之下不敢说真相的,可不在少数。再说明日是玉珑的婚礼,府内要预备大量膳食送到连家去,
谁还得空?”
因着此次的婚礼太过匆忙,因此连家遣人来和侯府商量了,喜宴膳食,一家准备荤的,一家准备素的,届时统一摆到连府的喜桌上。
这破落法子,本是贫穷人家嫁娶才行的法子。若不是怕拖下去傅玉珑吃亏,苏氏岂会同意?
“奶奶,明珠认为,穆管事应即刻停职彻查。”傅明珠剜了眼傅云盈,她直觉,若再与这女人周旋,她们的计划会全部泡汤。“且慢。奶奶思虑周全,那些人的确不可全信。不过三妹,若现下辞了穆管事,明日的婚宴可要怎么进行?”傅云盈语气不紧不慢,眉间透露者不解,没有透露出半分冲撞之意,让苏氏和傅明珠都逮不着把
柄。
此刻,隐形的战火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苏氏和傅明珠周围气氛霎时冰冷下来。
苏氏深深吸了口气,平息下心中怒火:“这盈儿请放心,未雨绸缪,也是当家该有的本事。因此奶奶早已备好了人选,临时管事,是可以胜任的。”
“既是如此,那盈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傅云盈颔首,似是认输。
“我这儿媳真是个好管家,好一个未雨绸缪!”
苏氏和傅明珠正暗自庆幸赢了一局,严氏强有力的声音传入厅堂,沙哑而苍劲,苏氏和傅明珠一惊,严氏怎么会来?
傅云盈笑得讳莫如深,率先起身行礼:“太奶奶万福。”
苏氏忙将主座让了出来,看了茶,免不得赔笑:“母亲怎么过来了?明日玉珑出嫁,儿媳都备好了,母亲放心。”
严氏轻笑,苍老的面容上散发着阵阵冷意:“苏孟夏,说说吧,为何要对新调来的穆管事发难?”
方才一直没有插话的穆易双膝跪下请罪:“回太夫人的话,是奴才有错在先,坏了规矩。”
“母亲,这玉珑婚事就在明天,府中银子本就打紧,可这穆管事借口跟那些个下人扣了许多工钱,有生病的、有葬父的,都是浑用。”苏氏在严氏耳边解释。
严氏挑眉:“哦?那你知不知道,厨房现在已是大乱!”
苏氏身子一颤,显然不明白严氏在说什么:“什么?”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是早先传了三碗雪梨燕窝,到现在还没送来,实在奇怪。“今日本是要礼佛的,中途饿了想用些点心,派人去厨房问了好几次。最后非要我亲自去厨房请。你猜怎么着?厨房跪了一大片人,说是你把穆管事带走了。我就纳了闷儿,婚礼在即,你拿厨房的管事作甚
”严氏狠狠跺着拐杖,数落苏氏的罪行。
“厨房怎么回事?”严氏话音刚落下,那傅敏正竟也大步踏了进来,“我这会才得空吃个午膳,传了五次。方才过去看,怎么个个都跪着?”
傅敏正本是来找苏氏的,进了屋看到众人都在,微微有些讶异。傅云盈正为严氏捏肩,见状调皮地朝他扑闪两下眼睛,傅敏正便明白了,这其中还有些行头,便立刻站到一旁不说话,静待苏氏回答。
“奶奶,奶奶!这厨房的人莫不是要反了天了?我都快饿死了!”紧随傅敏正后头的,竟是傅兰鸢。她看到屋中的傅明珠时,忙捂住嘴,故作惊恐,不敢再说一句,慌忙退到了角落里。
傅云盈心中好笑,这傅兰鸢的演技,倒不是盖的。
接着,傅玉珑、傅卓、连氏等人的院子里也遣了人来问,这苏氏的院子一时集结了众人,大乱。
苏氏气得青筋暴起:“好,不过就是没了头子,这厨房是要翻天了!那就把不干活的,都给我杖责二十!”
“苏孟夏,这就是你管家的法子?”严氏又咚咚敲了两下拐杖,“也不去问问缘由,都拖出去打一顿。莫不是你心头有鬼,不敢问不成?”
苏氏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完全没想到,穆易刚被带过来,还没一炷香的时间,厨房的人就开始造反,究竟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太奶奶息怒,祖母也是为了侯府的家计和事务着想。”傅明珠见此,怕苏氏坏了事,忙上前给严氏捶腿。
未想那严氏腿一挪,偏生不让傅明珠碰着,只让傅云盈捏肩。傅明珠手顿在半空,惊愕地望向严氏,那动作可谓尴尬。可她最后也只能吃瘪,旁若无人地收回手去。严氏眼神凌厉,将那苏氏看得不寒而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废了那条规矩,惹得府中上下人心大乱,若是明日婚礼有半点差池,我看你怎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