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从皇后宫里出来后,回了凤槐苑,他便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怅然致日落歇落,自己点了烛,研磨书字,纵使写的再专注,小小年纪便这般禁皱眉头,心事重重,只怕皇后今日与他说的话,着实令他为难。
十四自是知道,此一事断不会因着皇后一念顺成,莫说回旋的余地多了去,纵使真要他纳个妾侍什么的,宰相府中那位庶出的女子性子软,便是纳了进来,皇子央也这不争的性子也能稳稳拿住,他虞何处说起?
“特别。”她唤了几声,方才将那还有心情睡得这般香甜的宿主给唤醒,提点了宿主几句,这时候论说劝解,自然还是身边人来最好,特别不是这孩子的亲信么,有此人出马,她也能够静下心来看手中卷宗了。
看完了四卷,宿主才磨磨蹭蹭的前去敲门,或许是因为过去这小太监着实给自己的主子出不了什么意见,故而当会任小太监说破了嘴,也舒展不开她主子的眉头,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因这小太监哈欠连连,便被赶了回去,要她好好补眠。
宿主回到床边,盖好被褥,没几个呼吸便又沉沉睡去了,这般随意的态度,十四也懒得说她什么,只继续半倚在院前那老槐树杈上,裹好了刚看完的第四卷,瞄了一眼微弱烛光下那小小的身影又开始提笔书写,她捡起第五卷拆开继续看…心里头却琢磨着,回头要不要从别处顺几根蜡烛回来,看把皇子央给节省的!
从藏书阁里顺来的八卷书简均翻阅完,抬眼看去,那屋子微弱的烛光还在燃,此时隐约传来屋里头那位着了寒气忍着咳嗽的声音。
她本已说服自己做好这看客,却在这会,还是心软了!
这世间,也唯有那个人苦,她是最见不得了吧?
抱起书简,十四回了一趟藏书阁,将这藏简给原封不动的放了回去,再顺路牵了一叠宣纸、一方砚台、一支狼毫笔,捡了九皇子屋后那块黑漆漆小花园的石凳桌前,提笔书下:相府庶出小姐于在下有恩,知闻宰相欲将女儿高嫁与殿下,为偿恩情,特冒险留书一封。询问殿下可有善待之意,倘若殿下不期此女,小人愿为殿下解忧,愿为小姐谋划另嫁……
央正烦恼,一支木节便倏地一下牢牢嵌入了他面前的窗沿木上,他听闻动静,将窗打开,入眼便见窗台那木头桩上横插着一支细木,木上还拴着纸条。
不知何人所为,起初倒是被惊了一下,转念一想,他也没什么可让人惦记的,便未曾呼叫,只静静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窗外,就够着手将那节木给使劲拔了下来,取拆了那纸条,平铺开来。
入目所及,那字迹工整娟秀,却隐隐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刚韧之力,似暗藏磅礴盖予秀丽,当真是一副好字!
许是越瞧那字迹越珍赏,他竟无意识地轻念了出来:“…殿下看完书信后,若将灯烛燃熄复三次,即为不娶之意,小人自会鼎力周旋,定保殿下无后顾之忧。”
看完书信,皇子央笑了笑,有些自嘲却也有些庆幸。
自嘲的是,这神秘来信书中内容似乎压根就没提及若是愿意娶,非他要朝着歪处去想,怎么看都觉得似乎是倾心了那小姐的某人,假借报恩说,来游说他放弃呢。他虽在宫中不受待见,却好歹是个皇子,这神秘人是否觉得那小姐若是跟了他,便是入了火坑,绝不是一个好去处?原来在宫外人的眼里,他亦是如同在宫内一样,这般不受待见呢。
庆幸的是他确实无意,甚至可说是正为此时发愁,那小姐虚长他7岁,十六这个年纪随时可以出阁,可若是跟他沾上关系,至少还要等他个少则五年多则七年,再到那时,都熬成了世人眼中的老姑娘了,还不提以待嫁的身份那面皮如此之薄的少女,是否能经受得住日后那些闲言碎语,他是真无意去害了人家好端端一个姑娘。
央只以为是心悦这姑娘的能人送来的书信,倒也不多想,眼前有人帮他解围,他求之不得,当即便灭了烛火,将烛火反复燃灭了三次,再燃起时,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等了不得的功夫,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就在烛火灭去的一瞬间,在他的书案前工整的平放着又一封信。
上书:
君所求,亦为士所愿。今日君来成全,来日报还成君。今日之事定不负众望,殿下只管坐等,不日双赢如意。
这人,原来早已准备好了另一封书信了啊!
央望着信上工整的字迹,总算是笑了,笑起来那浅浅的酒窝为他疏开了从前紧皱的眉头。
他仔细将两张纸折叠工整,藏放好,心事了了,这也才感觉到了疲惫,便熄了烛火,睡下了。
十四依旧倚靠在那棵老槐树上,有她在附近,老槐树下的幽魂总是盘踞在树根底下从不敢轻易冒头出来,也正应如此,从她来了以后,皇子央的体质便少了几分‘娇贵’,少有动不动便生病的时候了,虽然大多数时候,这些阿飘都是长途跋涉去干坏事,窝边草嫌少啃上几口的,但到底被吸□□气太过伤身,被不小心见之美味啃了一小口,便得静养良久,从最初的几日转变成十几日,再到数月,由此可见这些阿飘到底有些得寸进尺。
自从发现这棵槐树下的秘密,她便将宝座从屋顶的瓦上挪到了这老槐树面前,有她在,那槐树下的幽魂不敢出来犯事,被她的灵体压制的死死的,纵是厉鬼,也温驯得像只兔儿,时不时的掐着娇滴滴的喉咙,多次请缨,说是要给十四出宫去寻觅童男童女之精元,润养十四的灵体。
有趣得很!
这最大的一只厉鬼,凭她说得再好听,十四都不放行,也不搭理她,就这么用行动镇压着树下那一窝子鬼。
谁敢冒头出来就揍谁,一视同仁,公正极了。
也是,这也就是她好不容易能找来的丁点乐趣,倘若放走了,为祸何处暂且不问,只单单没了冒着黑烟凶的厉鬼欺负欺负,这宫中岁月到底是寂寞。
有人说宫里有龙气,某种意义而言这不假,所谓冠之王名,神鬼皆避,帝王集万千信仰于一身,俨然是个活着的人造神明,这神明说起来弱的很,并非是如同神君那般无所不能,只是相对于凡人而言,一种超脱的能人罢了。
既是活着的人念力所铸造的神明,那么人死后化为的鬼魂自然不敢近身,是轻易近身不得,会被这念力所伤。但有一点却是人们常常忽略的,皇帝近身处鬼神避之,那皇帝不近身之处却说不好扎堆了几代枉死之魂了。
冷宫尤甚。
帝所罕至,人心又哀怨之处,最易温养这些个无家可归的枉死之魂,偷来的阳气能更持久的维持着魂体不虚。
故而一般来讲,都是这个模式,好不容易养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小厉鬼了,便引来个所谓得道高人一场法事打散了去,从此宫中又久久太平。时间久了,又会有个小胖丁胃口大起来,于是又招来了横祸,灭了。反复循环。故而常见宫中周期性的时不时闹个鬼什么的,谁叫宫里死的人那么多,竞争激烈呢。
动物的感官素来最敏锐,这里说的是野生动物。
近来十四忙于谋策婚嫁一事,等撮合好了那一对原配鸳鸯,事告终时,竟意外的发现凤槐苑里多了只虎崽!
一见她就呲牙低哼,牙口都还没长齐,就想尝尝她的味道,心还真大。
问起了特别,才被告知这时刚送过来的。
送礼的是韩大将军的第三个女儿,非晏小姐韩非晏,仔细计较的话,她当是是嫡长。据说那一日在长公主府里见了殿下,便倾心芳动,为了送份能登配的礼,缠着她父亲去逮来的虎崽,说是这般英猛的宠物,才配得上皇子央。
特别朝十四大吐苦水,噼里啪啦絮叨了通篇有关这大皇子央两岁的女娃子送礼一事闹出的动静,比如刚送到的时候,某皇子来凑热闹时,酸了殿下几句,便被女娃子给骂哭了。前后不过几句话可概括的事,愣是被特别叽里呱啦说了一达通抱怨什么的,甚至于都替她主子惆怅起了未来:这凶悍的婆娘成为九皇子妃以后可怕的岁月。
特别在那絮叨,十四则陷入了深思。
在帝王下意以前,太早的有人抬捧皇子央未必是好事。
虽说那韩大将军宠女如命,但并非粗鄙无脑之辈,他这人是绝不可能找个皇家女婿为家族招祸的,自古重权在握只能站在帝王的身后,但凡自给朝着皇储们靠近,都可能引来祸端,只因怀璧其罪,握有重兵素来是帝王所忌讳的。
所以,韩大将军怎会轻易放纵自己的宝贝女儿前往如冷宫一般的凤槐苑,送上一份大礼?
且还不说,这礼送什么不好,便是只小兔子都成,非得弄只虎崽?
虎,自有寓意,在林中它便是王者,送这么一个‘宠物’来,叫人不去深想都难。
原著中,韩大将军私下里与皇后走得近。
皇后身后的势力吧,的确很大,这强有力的背景,最终只吃亏在她的嫡子身上,生个儿子来,若是痴傻倒也罢了,总归太子之位不会落在他头上,还可再生一个嫡出。
偏偏,她这嫡子却是个无才无能的平庸之辈,少时还看不大出来,早早冠了个太子的名,不料越长越歪,寒了帝王心,诸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越演越烈,谁都知道,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绝不可能是太子。
皇后一连出了三个孩子,老大是长公主,却与她不是一条心,自幼只亲近她父王。老二便是太子,是她头疼恨铁不成钢的儿子。老三倒是聪慧,可惜自幼体弱多病,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养着,也才养了几年,便夭折了。
她倒是想生个体质健朗才智出众的老四出来,可这肚子里却连年不见动静,大夫是看了一波又一波,都瞧不出什么问题来,私下里都偷偷归根到‘命’这一字,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皇后如今便算是命里无时了。
明明站在高位,明明一切都应该是她的。
却这般不遂心意。
久了,这也就瞅谁都不如意了。
曾九皇子生母备受皇帝宠爱,甚不吝于在人前夸奖这母子二人,便因此,九皇子的生母便被陷出演了与人私通的戏码,皇后紧咬不放,帝王唯有一怒将其囚于冷宫,一个不留神,这美人儿便小香玉损,说是愧对祖宗愧对帝王的宠信,便投缳自缢的。究竟真相如何,这皇帝到底还是有自己的计较的。
一番波折周转,便到了后来九皇子辱人所不能辱,平安长大的故事。
如今,明面里是韩非晏对皇子央一见钟情,愿为上刀山下火海,其父不反对。
暗地里谁知道会不会又是唱的哪一出大戏。
是以,十四听闻过后,便久久沉默陷入深思。
瞧着小皇子过惯了凄苦孤寂的日子,得了这虎头虎脑的萌物,便高兴地吃睡都与它一起,还给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驱风,文绉绉的掰着那典故:“…云从龙,风从虎…”这小东西才初来乍道,俨然已一跃飞升,成为了央面前的大红人了!啊不,是大红宠。
十四看得心都软了,到底是个孩子,别人在玩乐的时候,他要学会隐忍,学会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别人都有个所谓的娘宠溺的时候,他要忍受着别人的谩骂与嘲辱。
难得有个真心亲近他的,虽是动物,也比留在身边那动机不纯难以养熟的奴才要强!
罢了,既然他喜欢这玩物…不就是对策么,想一个出来便是。
凤槐苑养了只真老虎,许多宫人都好奇的紧,更别提那些个年轻的小主子们,前前后后是来了一波又一波,前来看虎。
只这只小老虎吧,却出奇的越养越歪。
怎么个歪法?
这么说吧,这明明是只真虎,却好似活脱脱一只温猫儿!且还长了一副兔子胆,稍稍谁说大声了话,会吓得缩成一团。
某一日帝临,瞅了一眼那水漉漉着眼缩成一团的虎崽,竟也笑着玩笑道:“当真是只乖顺的大猫,寡人原本还担心野兽凶性,会伤着皇子,如今看来,韩家那小丫头当真有眼光,挑了这么一只讨人怜惜的宠物。”
宫里也就传开了,说是皇子央养了只兔儿托生的大肥猫。大家当笑话看,倒也没人在暗地里使绊子,年幼的皇子央为此是越发的怜惜那只虎崽,颇有同病相怜的知己天成气息,更离不得身了。
却是无人知道,但凡人来看戏了,会有一女子,在人前犹如无形,却将那小虎崽给擒制的乖顺极了,时不时应个景小小欺负这小虎崽一下,便叫人前看见的那一幕,可怜兮兮的,总在躲啊躲,好似人人都是大灰狼,它便是那只无辜可怜的小白兔。
实际上,那小老虎也就是单纯只怕了十四大王,如同那棵槐树下的默默同情小老虎的一众阿飘一般,都是被某人的淫、威给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