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的温泉不是从来就有,是后来,因为舒染一直不孕,才特意挖了个,用的是硫酸铁泉,加了些特殊成分的草药,据说有修复子宫的作用撄。
旁边假山水风车,锦鱼游曳,常春藤爬蔓,鹅卵石遍铺,躺在池水中,仰头便是蓝天白云。
毫无疑问,当年的宁振邦是爱过舒染的,要不然,不会如此费心。只是,不管舒染怎样努力,终究没能如愿,后来很多年,这里便成了舒染一个人的清净之地。
舒染还喜欢带他来,不泡泉,就在岸边的休憩椅上,她写她的乐谱,他做他的作业,遇到不懂,就问她。当然,偶尔也会说说话,说的最多的,便是穗城。
舒染是安静的,舒染同样是智慧的,就好像万般皆闹唯她清醒冷看风云。
他觉得,可能到底不是亲生,要不然,他怎么就随不了舒染如此的好性子?哪怕自己一直在他的熏陶下长大。
思绪微沉,几秒后,更为冷然的声:“汤药是谁换的?!”
“我!”宁振邦应声:“都换好几年了。怎么,现在我换个池水也要向你汇报?”
“你不需要向我汇报,但是,你都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母亲找你算账么?!”
在宁家,舒染拥有的本来就少。一个琴房,一个温泉,琴房他护着没人敢动,想不到,这座为她而打造的池水,却是逃不开被翻篇的命运!
若不是刻骨的记着,有时候,这个家里到底是不是有舒染存在过,他都怀疑,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对舒染表现不出半点留恋和热情偿。
好像是戴着面具生活,每个人都没有他们最本身的喜怒哀乐展现。
宁呈森环看四周,眺望大宅,眺望假山,也眺望远处的庄园入口,眺望雨后草坪被行人踩出来的泥泞,横七竖八的脚印辨不清男女,却可辨当时的情况是有多混乱。
假山既宽又高,挡住了温泉池的很多视线,这样的设计,因为舒染喜欢,能为温泉池讨来一方僻静,由此也可以解释,如果伍乐旋当时在的话,为什么米初妍会没发现。
假山再高,挡住的也只是大宅一楼,二楼的高度,它不及。倘若人在二楼的窗户往下看,不管是假山还是温泉,其中的景,都可以尽览无疑。
宁家的卧室,有的在前排,有的在后排。他自己的卧室就在前排,窗向光阳处的庄园大门,视野宽阔,设独立的空中花园。
二楼他去的少,但格局他是知道的。
宁振邦是长子,住前排,宁四齐和老太太以前也住二楼前排,这几年因为岁数大,宁四齐常坐轮椅,上下不便才搬到一楼,但二楼的房间一直保留着,偶尔老太太会上去。
后排向着屋后方,视野仅在宁家范围,看到的全是植被,较为阴凉。是宁家女儿宁婕夫妇以其子女,还有就是宁瀚邦夫妇居住。
没有明摆规矩,但一定程度上,卧室的排列,代表着尊卑之分。在宁家,长子,嫡孙,同宁四齐老太太位于尊,而其他的,则在后。
温泉连带着假山,温泉不通电,假山上的水风车愈不再转,常春藤长势太旺,根茎伸展到池岸,机房在五米开外,封锁着,没有钥匙的人无法控制里边的各种闸制,若想断电,唯有断屋内的总关。
电线埋在底下,一直未曾有过意外,加上每个月定期有人来检修,以外漏电的概率实在是小,温泉池除那一汪池水外,没有任何导电的物质存在。
三个人都曾落水,却独独伍乐旋出了事。
大家都在看宁呈森,而宁呈森,却在最后,将目光定在爬满假山的藤苗上,许久后,才冷声质问:“家里园丁那么多,为什么这里不修剪!”
如果没看错,清晨他从外边开车回来,有园丁在铲草。走过漫漫冬季,整个庄园的草坪都是枯黄一片,包括很多其他的植被,都已凋零,唯独常春藤,依旧翠绿。
家佣在侧,支吾:“平时都有定期修剪的,今早上忙完前院本来要到这儿整理,恰好撞上送二先生出门后闲逛的二太太,她说她想在这里坐坐,让我们别吵。”
宁呈森起身,细碎的眸光一一扫过众人,而后落到宁翰邦身上:“问题出在哪儿,小叔可知道?”
“你不是法医吗?找证据你比我们都在行。你说,我们听,说的在理我不会不认。”宁翰邦安稳站着,看不出他对结果是否有期待,也看不出他是否有急色。
宁呈森站的最前,脚边就是常春藤的蔓条,很茂盛,但仔细看,能瞧出里头错综的根茎有许许多多参差不齐的切口。
“去机房开电闸,给假山和温泉都通电!阻断水风车的地线分接!”宁呈森只吩咐,未抬头,却已有家佣跑向机房,数秒后,水风车转动。
池中水是导体,米初妍跟宁呈宵都曾下去过,不触电,说明温泉的电路系统没有出错,温泉没有出错,那定然是跟假山有关。
卸下腕表搁放在旁,宁呈森再次俯身,用指节去捡那些藤苗,指腹盖住藤苗切口,有明显颤感,他松手,沉音:“小叔,你来试一下,如果身上有佩饰,最好摘掉。”
宁瀚邦不动,所有人都看他。
“瀚邦!去试!”宁四齐催声。
老爷子令下,宁瀚邦才委身,同样卸了腕表,用同样的方式,去握那些藤蔓,小臂明显抖动,他甩开。
“谁还想试?”宁呈森问话,目光扫过几个家佣,吩咐那些人前来,再试,结果同样。
“姑姑,你来给大家解释下,这是为什么?”
忽然被点名,宁婕从人群中上来,看宁四齐,也看周围人,而后温声道:“植物导电。活体植物根茎枝叶里面的汁液是能够导电的,藤蔓有切口,直接曝露汁液,导电更快些强些,这里接的是家庭用电,电压是固定的,水风车发动机功率较大,所以电流也会随之大。但藤蔓长,何况人体本身就有一定的电流阻抗性,即便通电,也不至于对人体产生影响。”
“对,正常情况下确实如此!”宁呈森拿回自己的腕表,直身:“如果我没记错,你们都说是米初妍把宁呈宵推下了水,然后伍乐旋去救……”
“米姐姐才没有推我下水!是妈妈要找米姐姐聊天,让我带米姐姐到这里来……”人群中,宁呈宵忽然大声喊,还没说完,被何母捂住嘴。
然而,如此的状况,是个人都会明白,她们定然有鬼。
余光轻瞥人群,宁呈森缓缓出声:“那行,我们先不论宁呈宵到底是自己贪玩想下水,还是米初妍推下水,再或是米初妍阻挡不及宁呈宵,让他意外落水。宁呈宵是伍乐旋救上来的,当时伍乐旋在池水泡过后,身上尽湿,加上宁家的女人经常出入各种高端场所,首饰金饰的佩戴必不可少。人体本身就是导电体,再多了全身的温泉盐水,还有如耳环项链手链等等的佩饰,姑姑你说,这样的情况下触电,结果会是怎样?”
“电流路径,皮肤潮湿度,接触面积,都与人体阻抗性有影响作用。接触面积越大,人体阻抗性就越小,全身是水,电流贯穿,伤害就更为大。”宁婕简单言语。
“宁呈宵落水,伍乐旋抛开一切顾虑第一时间去救,人之常情。水中要托举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对于身体单薄的女人来说,很费力,宁呈宵没触电,说明伍乐旋肯定是先将宁呈宵送上岸,她才触到了带电的藤蔓。那是不是可以解释为,救人过后身体疲乏的伍乐旋在不小心的状况下,倒向藤蔓覆盖的池岸。做个假设,伍乐旋知道假山和藤蔓的蹊跷,身体不受控制倒向藤蔓的时候,她感知到有危险,如此的情况下,人体本能的反应就是尖叫。而你们,都是听到她的尖叫声后才出来的不是吗?”
夜更深,雨后的空气湿润阴冷,池中的水渐渐开始冒气,庭院灯光依旧通明。宁呈森的影子,被光照拉的极长,俊朗的面容,有灯光的剪影,冷冽而深沉。
“尖叫声后,屋内总关被断,伍乐旋得救。是谁在屋内断的电?又是谁阻断了这里的地线?或者说,问题是不是出现在地线上?爷爷,还要不要继续往下查?”
宁四齐不语。
宁呈森继续道:“没有监控,没有人证,也许最终没有证据去指证,是谁在这里的电路中做手脚。但寻常人只需静思便可知,小孩子不会说谎,他更不会为了一个半生不熟的米初妍,而去掏自己母亲的底。宁呈宵说,是伍乐旋要找米初妍聊天,屋内空间那么大,为什么非要在雨帘下,让一个小孩带着人到室外来?这样的行为,如果不是居心叵测,便只能用精神异常来比喻!”
“上午在下雨,毛毛雨,没有计划的出门,必然不可能带伞。米初妍被宁呈宵带到这里来的时候,走一路,如果在站着聊上半个钟的天,再细的雨也能把人打湿。如果这时候,没有宁呈宵的贪玩,没有宁呈宵的意外落水,那么,也许一个不小心的绊脚,倒在藤蔓上的就是米初妍,屋里会不会断电?如果没有及时断电,可能不死,但会伤残。身体残缺的女人,男人会嫌,风光体面的宁家会嫌,然后,即便能进宁家,也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甚至可能比舒染还不如!”
“然而,即便是米初妍残了,我也要!宁家容不下,我会带她离开!你们可能都在揣摩我这次回家的心思和计划,有些因为情感的嫉妒,有些因为家产的威胁,更甚至,埋藏着无人知晓的阴暗面。但不管如何,计划败露了,马脚露出来,身为一家之长,爷爷您是不是该给个公道话!”
宁呈森直接逼视宁四齐,他身高影直,宁四齐矮坐轮椅,彼此对视着,如果不是宁四齐那双饱经沧桑的鹰隼利眸,或许,从气场上,就已经被打压。
“你想怎么样?”与利眸不同,宁四齐苍老的声音里,却是和缓。
“要我回家,得让我住得安心,让我安心,得让我爱的人无恙。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都懂得感恩,记得住是谁救她妈妈,你们家的大人,是连小孩都不如?”宁呈森嗓音转淡,侧头看宁瀚邦:“小叔刚刚说,如果事情跟小婶有关,你替人赔不是,如果有要求,会酌情答应,此话现在当真?”
“当真。你现在就可说!”
事实上,不当真也不行。不管这事有几个人参与,伍乐旋是不是主谋,最后结果伤的是谁,这已经不重要。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事跟伍乐旋脱不了关系,如果宁呈森真的逼到老爷子无法,儿媳妇跟嫡孙子,孰重孰轻,宁瀚邦心里十二分明白。
而他,并不希望事情再往下查,所以,若此事能断到他手里,不论要求合理与否,他会认真考虑。
宁呈森抄袋,唇角浮笑,话音却是比湿冷的空气还要沁骨:“并不难!对你来说,伦敦产业遍地,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帮你的老婆,重新择地而居!你可以考虑,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