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二人过江之后,只见狭长的山径前——
方才率先过江的几位,梅独凛,洛十诫,索卢峥,晏栖香,以及裘万盏和一干丐帮弟子,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都驻足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诸位这是……”贾无欺询问道。
“兄弟们前来此处,虽各有要事,但巧在有一个目的是相同的,”裘万盏笑了笑道,“就是助贾老弟和岳老弟一臂之力。”
“你们——”听到这话,本来惜字如金的岳沉檀居然开了口,神色有些复杂。
“岳兄不必多言。”裘万盏将他的话头截住,爽朗一声笑道,“咱们都知晓岳兄不善辞令,多余的话也不必说,若是此番事了,请浑裘我一顿酒足矣!”
贾无欺闻言,十分感激道:“大恩不言谢,只是裘大哥喝酒就行了,那梅兄、洛兄、晏兄、索卢大人呢?”
“昭雪之恩,自当相报。”梅独凛只淡淡说了八个字。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索卢峥也抑扬顿挫的给出八个字。
“朋友有难,理应出手。”洛十诫不疾不徐道。
最后只剩下一个晏栖香,笑吟吟吐出两个字:“附议。”
话虽不多,但无处不显现着他们的坚定与决绝。纵然前路艰险,贾无欺也无意再劝他们就此收手,直言道:“既如此,诸位不如听在下一言,这山中奇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为精心布置的阵法。若没有诸位帮助,恐怕我和沉檀会颇费些功夫,才能破阵而出。”
“哦?”裘万盏感兴趣道,“此为何阵?莫非一人破不了阵不成?”
“我观此阵,颇像昔日孔明所布之八阵图。”贾无欺道,“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说着,他指了指远方的山头,“譬如此刻,开、休、生三吉门位于那处,可半个时辰之后,那处便变为死、惊、伤三凶门。”
原本黑夜之中,便不好辨认方向,这生死之门又不停变换,想要破阵,便是难上加难。贾无欺在渡江之前,便已观察到了此阵的异样,他原本打算和岳沉檀先从杜门而入,破掉阵眼,再逐一攻破。此类阵法虽变幻无穷,但只要能找到位于每个门中的阵眼,击破之后此门便会停止变动,将阵法的变化降低几分。杜门属于中平之门,并不算凶险,贾无欺原先的法子,虽然麻烦,但却是最稳妥的办法。如今又多了几个帮手,这破阵的时间便也将大大缩短。
于是贾无欺将八门每一门中阵眼可能在的位置向众人解释了一番,除了裘万盏和一众丐帮弟子们负责破掉杜、景两大中平之门的阵眼,其余阵眼,每人负责一个。
但就是这一人一个的分配,也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索某去死门。”索卢峥道。
“哦?”梅独凛冷冷扫他一眼,扔下一个字。
“巧了,洛某也属意死门。”洛十诫微微一笑道。
“呵。”岳沉檀闻言,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贾无欺和晏栖香面面相觑,贾无欺使劲朝晏栖香眨了眨眼睛。半晌,晏栖香摇着纸扇,轻咳一声道,“晏某倒是不挑,依晏某之间,这吉凶之门区别不大。时辰一到,吉凶颠倒,死门成了生门,生门变了死门,倒不存在哪一门破阵更为轻巧,哪一门更为困难之别……”
贾无欺赶紧接道:“不错,况且门是吉是凶往往与阵眼被破的难易程度相反。吉门虽易行事,但阵眼因此坚不可摧,顽固非常。凶门虽凶险万分,但阵眼往往脆弱易损,一击即破。”
一番话下来,执意要去死门的几人终于消停了下来。贾无欺把地上的石子做阄,最后按抓阄的办法确定了每人前往之门。
贾无欺抽到了惊门,而抽到死门的,正是岳沉檀。
看到这样的结果,贾无欺不免心头一突。见他担忧的模样,岳沉檀莞尔道:“方才是谁说的凶门虽险但一击即破?”
“我那只是——”贾无欺张口欲辩。
“嘘——”岳沉檀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唇前,止住了他的话,“放心吧,如你所言,我会逢凶化吉的。”
贾无欺看着他一派从容的面容,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可想到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有蛰伏多年的天玄大师,还有他手下聚集的各门各路的高手,实在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正胡思乱想着,他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岳沉檀沉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我有‘来日方长’之约,我又如何会背信?”
来日方长啊……
贾无欺红着脸使劲往岳沉檀怀里钻了钻,瓮声瓮气道:“这是你说的,你可别忘了!”
岳沉檀在他发顶轻轻一吻,而后郑重道:“一诺无辞。”
酉时已过,贾无欺从惊门入山。惊门位于山之西侧,只有一条陡峭山路可行。山险岭恶,道路窄狭,越往山中行进,丛生的小路越多,每条支路上不知隐藏了多少毒蛇恶蝎。贾无欺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忽地烟瘴大起,身旁淙淙流水陡然变色,泛着奇异诡丽的光。他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
凭着自己的判断,他从形如盘蛇的山径中选出了正确的路途,终于在八门变换之前,找到了阵眼之所在——八阵图以石为阵,阵眼必是一处嶙峋怪石。
山谷深处,虫鸟皆无,只有一块巨石,孤伶伶地矗立在中央。
当然还有一人,似乎等了很久,终于见到贾无欺身影的时候,他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贾无欺看着眼前这锦衣玉带之人,面上划过一丝悲伤的神情,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快走几步,熟稔地笑了笑道:“师兄。”
辜一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现在还愿意认我这师兄?”
贾无欺顿了顿,然后道:“……一日为师兄,终生为师兄嘛。”
辜一酩哼笑一声,背过身走了几步:“你嘴上虽这么说,心中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现下你眼里心里,装的都是别人,哪儿还有爷的位置?”
贾无欺盯着他的背影,手逐渐捏紧。以往只觉得他这师兄不只容貌出色,通身气度亦不是常人可及。而今终于明白,眼前之人,除了比别人多了几分天潢贵胄的风流外,更多了几分天潢贵胄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二人之间,不过数步之距,依旧让他觉得遥不可及。
“怎么不说话了?这可不像你。”辜一酩转过身,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贾无欺脸上。
贾无欺突然觉得疲惫,那个曾与他一同乔装打扮无话不谈的师兄,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他阖了阖眼,然后毅然决然地直视辜一酩的眼睛道:“师兄为何要杀我?”
辜一酩眉尖一挑,贾无欺的这个问题似乎令他感到意外,又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答反问道:“哦?这话爷怎么听不明白?”
“寒簪崖上扮成扫帚老人的那个人是你吧。”贾无欺声音沉了沉,“纵然师兄不想承认,但龙楼香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
辜一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专注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语带遗憾道:“还是被无欺发现了啊。”说着他话锋一转,“可无欺既然能察觉那人是我,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我无意取你性命。”
其实贾无欺察觉到了,那日他毫无杀意,只是没有言明。
辜一酩扫了一眼他面上的表情,了然道:“原来无欺看出来了。”他唇角微扬,“看来小师弟是懂我的。”
“不,我不明白。”贾无欺立刻否认道,“我不明白师兄为何贵为皇子却要加入摘星谷,我也不明白师兄为何与我情同手足却要对我痛下杀手,我更不明白堂堂皇子为何不想着匡扶社稷反倒对狼子野心者俯首称臣!”
他话说得又急又快,无不彰显着他此刻的愤怒与悲痛。
辜一酩静静等他说完,然后笑了笑,用哄小孩入眠的语气道:“小师弟,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不等贾无欺应声,他已径自说了起来。
“人人都以为皇家子弟,必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尽享,可这龙生九子尚个个不同,皇家子弟,又岂无三六九等之分?生母为宫婢的,出生之前,身份地位便已是排在末等,若恰逢出生时‘克’死了某位宠妃的孩子,”辜一酩轻笑一声,“那出生之后的遭遇,可想而知。”
“年幼时便被赶到宫外的别苑去,常年无人过问,宫人仆从,任谁都可踩上一脚。皇室血脉,听上去高高在上,贵不可言。可若真落到了被龙椅上那人痛恨厌弃的地步,谁又不想乘机好好羞辱凌虐一番,以出口常年在这些天之骄子面前忍气吞声的恶气?”
听到这话,贾无欺面色变了变。无知稚子,该在刁奴恶仆中如何生存,他无法想象。
“这时,如果有人说,能助你平安健康地活下去,只是需要你帮一点小忙。”辜一酩勾了勾唇角,带着一丝讽意笑道,“你会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