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家村座落在良山脚下,已有数百年的时间,是个历史久远的村落,村里的人几乎都是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他们主要以务农为主,在收成好的日子里虽不算富裕,却也不愁吃穿,而收成不好的日子里,村民们和睦相处互相帮助,也总能熬过去。
这原是一个生活十分安逸的村庄,走在村子里,总能看到几家的老人坐在一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闲话家常,年轻的女眷们凑在一堆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互相切磋着绣功,小孩们在一旁嬉戏打闹着,男人们在地里干活干的累了,相互打趣着。只是近些年,这样的景象变的少见了,热闹的气氛即使有也是稍纵即逝,如今走在村子里,感受到最多的便是日益的萧条。
这一切全拜匪盗一次又一次的光临所赐,他们夺走的不仅是钱财,还有村民的性命,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在夜里都不敢安眠。
村尾的一户人家,家中的男人在八年前匪盗的一次洗劫中丧了性命,家中现只住着母女四人。这位母亲,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生得一双巧手,绣功一绝,村里人都喊她巧娘,自丈夫去世之后,她凭借着这一双巧手,将几个女儿拉扯大。
其中最大的女儿也有十六岁了,这一天是她第一次去别人府上做事的日子,巧娘亲自为女儿系上腰带,将衣服扯的平平整整,这衣服是府上发给做事的人穿的,刚拿回来的时候大的不成样,不过经过她一双巧手连夜的改造,穿在个子有些偏小的女儿身上刚刚好。
替女儿整好衣服之后,巧娘又拿来那双与衣服配成一套的靴子让女儿换上,这双靴子拿回来的时候也大了一截,虽然没有衣服那番好改,巧娘还是做成了女儿穿的尺寸。
待女儿穿好鞋站直了之后,巧娘最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女儿,看是否一切都穿戴得体。
一条青色的缎带将一头乌黑的头发束成马尾利落地垂在背后,是再简单不过的发式,身上是灰色过膝短褐,下面是白色裤子,衣袖口和裤脚皆有用棕色的细带子绑起,脚上是黑色的长筒靴。
巧娘抬起头再看一眼女儿的脸,略微宽广的额头上不留一丝垂发,一双明眸上两道剑眉颇显英气。虽不施粉末,两边的脸颊倒也红润光泽,尖尖的下巴上一张樱桃小嘴也是打紧的可人,可整个人望过去,哪里像个姑娘家,简直就是个白净的俊朗少年。
看到这,巧娘顿时一阵酸楚上心头,别人家的女儿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养在家里细皮嫩肉的,自己家的女儿却跟男儿毫无分别,别看着身板小,筋骨扎实的很,收割的时候,一个人能扛起百来斤的稻谷从地里往家里搬,气也不喘几下。
这能怪什么呢,女儿们的爹死的早,自己一个妇人实在难以支撑,只得将大女儿养成了男儿,自己都觉得酸楚,何况是女儿,巧娘想着眼泪就上了眼眶,可今天是女儿出门的日子,应当以笑脸相送,巧娘忙侧过身以背影遮挡住自己的不忍。
“娘,从今天起我就可以给家里赚钱了,你以后就不用日夜赶活做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看到娘亲突然转过身去,大女儿便问道。她虽是当男儿养的,可心却仍是女儿心,娘亲的心思,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就能体会出来。
“柔儿...”巧娘转过身来,本已退去的眼泪在念道柔儿这两字又再次涌上来,女儿们都跟着她们的爹姓姜,大女儿的名字是巧娘给取的,单名一个柔字,就希望她将来长成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女人,哪知现在...
“娘,你今天是怎么了?”姜柔握起娘亲的一双手,多年来没日没夜的针线活把这一双手折腾地又厚又粗,姜柔每每摸到都心疼不已。
“娘没事,只是娘想起娘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了你爹,肚子里怀着你了,可你这个年纪却要出去赚钱,都怪娘不好,委屈了你。“巧娘道。
姜柔摇摇头,道:“一点都不委屈,我还高兴着呢,小喜的身体不好,时常需要看大夫,我作为大姐,自然要照顾她,让她有病可医,有药可吃,小欢也不小了,穿着我的旧衣服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村里的男孩们老是笑话她,我答应了她等我赚钱了就给她买衣服的,还有娘你的眼睛,再这么熬夜赶工下去,早晚会坏的。”
听到女儿这番贴心的话,巧娘心中一暖,家里确实用钱紧,小喜是家中的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没多久她爹便去了,这个孩子打小就体弱多病,每次看病买药都要花不少钱,这会她正躺在床上熟睡着。而小欢只比姜柔小四岁,已经为别人笑话她的事哭闹了好几回,她知道她大姐今日要出去赚钱,一大早就起来帮忙做家务。巧娘只恨自己没有多生一双手,再怎么日夜兼程,能赚的钱也是掐指可数。
巧娘拭去眼中的泪痕,伸手轻抚女儿的脸颊,她真的长大了,或许她的外表并不像个女儿家,性子也有些大大咧咧的,可是她一心为家里着想,怎么能说她不温柔呢。
再也没有比她更孝顺更懂得照顾妹妹的好女儿了,巧娘欣慰地露出了笑容,将已经扯的平整的衣服又轻轻地扯的更加平整。
“娘不求你像阿狗一样赚大钱,只求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就行。”巧娘嘱咐道。
阿狗是隔壁家胖大婶的儿子,跟姜柔同年生的,和姜柔从小玩到大,阿狗的爹也是和姜柔的爹在同一日被匪盗害死的,阿狗的爹死后,胖大婶就将阿狗送去了武馆学武。
阿狗学了两年后回来跟姜柔说学武的种种好,于是十岁的姜柔便决心要去武馆学武,巧娘起初哪里愿意把女儿送去学武,还是胖大婶巧说活说说服了巧娘。
家中无男儿,若是再没个会武功的,等匪盗一来,如何护得了一家的周全,巧娘一咬牙只好牺牲了大女儿东凑西借交了上武馆的费用。
学武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不是一件速成的事,一番功夫学下来,便是六年。阿狗比姜柔早学两年,出来的也早,据说现在是在一户有钱人家里做护院,月钱丰厚,每次回家一趟都带不少好东西,胖大婶如今是穿金戴银,啥事都不用做,还没到一大把年纪,就开始享福了。
巧娘当初让姜柔去学武并不是要让她出去赚钱,本想将她留在家中以防匪盗来临时照顾一家,若不是这两年匪盗没再踏进过这村子,家里实在是缺钱用,巧娘才不舍得将女儿送出去做事。
姜柔刚学成武艺,就碰上葛家庄招护院,葛家庄在方圆百里之内算得上大户,姜柔想着月钱应该不少,便去应招了,最初葛家庄管事的见姜柔是女儿家直接就打发她走,姜柔二话没说找了前面一个应招上了的兄弟干了一架,三下两下就把那人打倒了,管事的大吃一惊,这才重新审视了姜柔。
虽然有段小插曲,姜柔还是成功应选上了护院,葛家有命,今日巳时之前,所有应招上的护卫都将于葛家庄集合,正式入住葛家庄为葛家庄效力。
前一夜,巧娘就为姜柔收拾好了行囊,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在葛家庄做护院,吃住都在庄里,就连平日穿的衣物都提前发了,巧娘能做的就是将那些衣物改成姜柔能穿的尺寸,替她洗好叠好。
差不多到姜柔该出发的时间了,巧娘将新蒸出来的白花花的馒头用荷叶包好让姜柔带着路上吃。
姜柔一手捧着还热乎乎的馒头,一手摸了摸姜欢的脑袋。
“姐姐不在家,你可要好好照顾娘,姐回来的时候准给你带新衣裳。”
姜欢点点头,笑了笑。
“娘,我走了啊。”姜柔背起包袱,起身出门。
巧娘牵着姜欢也跟着出门。
“娘,你就别送了。”姜柔回过头道。
巧娘这才停住脚步,双手搭在姜欢的肩膀上,两人站在篱笆门前,望着姜柔离去的身影。
“路上小心啊。”巧娘喊道。
只见姜柔右手升起一挥,连头也不回,巧娘的眼泪又不禁浮上了眼眶,这孩子说走就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