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一番话说完后,士衡转过去面带兴奋地看着朝良,那意思仿佛是在问朝良“你看我是不是说得很好快夸我快夸我”。
然而朝良却一脸“太长懒得听”的神情,寡着脸看向长离:“既然她对你许了此诺,那本君暂时不杀你,但等她亲口解开这道言灵时……”
朝良双眼一眯,凌厉的杀气不加掩饰地四散开来,将本就昏暗的烛火晃得飘摇,他眼底的神色捉摸不定,生来便有的倨傲是他对眼前的人格外不屑,定光嚣张地横在长离的脖颈间,玄铁铸成的冷硬剑身上游走着红芒:“本君将亲手了结你的性命。”
长离略略扬了扬眉:“本座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定光在长离的喉前分毫不退,还有向前逼近的趋势,朝良未有言语,长离勾起唇角来:“司春神女如今在幻虚琉璃镜中,本座爱莫能助。”
士衡一怔,不可置信地道:“你竟将司春拘在幻虚琉璃镜中?”
长离唇角轻翘,缓缓摇头道:“天相神君此言差矣,分明是司春神女自愿进入幻虚琉璃镜中去的,怎么能称得上是‘拘’?”他侧目看向朝良,唇角的笑带着若有似无的凉薄:“幻虚琉璃镜中世界,非心甘而不能入,天府神君说是吗?”
朝良默然片刻后,冷冷开口:“幻虚琉璃镜现在何处?”
“哦,巧的很,”长离随手一指,“那里便是了。”
他苍白且分明的手所指之处,是一面蒙着厚厚灰尘的镜子,银日冰凉的光辉从窗口洒落在其上,也未能见得丝毫的流光溢彩。在朝良的印象中,幻虚琉璃镜是一面极为浮夸华美的镜子,因为打造它的神君是巨门,巨门对事物的喜好一向都偏华贵,金碧辉煌最得他心,将这面镜子打造出来,也是为着个不切实际的由头——活在梦里。
在幻虚琉璃镜中,心中所思所想都会变得通透,无处躲藏,并且不知该说这面镜子的镜灵是善解人意还是居心叵测,但凡心中有念念不忘之事,一入镜中必有回响,好钱财者能见金银雕砌,好花木者能见落英缤纷,花影之间人面何处能寻,寻得了后又能如何,却皆是镜花水月了。
但这样的镜花水月却让许多人趋之若鹜地想要往这镜中走一遭,全一全自己的梦寐以求。巨门神君当初无非是心临福至,又佐之以机缘巧合,才得以打造出这样的一面镜子,本来是想抱在怀中偶尔做一做枕玉躺金的美梦,毕竟那时候烽火硝烟的,条件并不优渥,巨门神君也就只能这样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八荒首富。
但这镜子的用途被嘴上把不着关的天相在给别人算命的时候说了出去,自此以后许多人都上门来找巨门神君,只为求一个梦。而巨门又是个听不得别人求的性子,心软之下就将镜子接了出去。
这于当时正与魔族鏖战的天族来说是极不好的现象,天族的士气因此大跌,将士们上战场时行尸走肉神思恍惚,好些场战役都被魔族打得溃不成军。紫微帝君追根究底,查出了是这面镜子令天族众将士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便令巨门神君将此镜封印。
后来混战中这面镜子被遗失了,但想着既然已被封印,被人拾去也只能当做一面普通的镜子用,所以天族也没有再耗费什么心力去寻找。
哪知会辗转落到长离手中,且他还将封印解开了。
士衡觉得很是诧异,在他印象中长离并没有这等高明的本事,但长离手一招,镜子便向他移动,堪堪停在他所盘坐的榻前,玄色衣袖一掸,镜上积压的尘埃簌簌落地,士衡被呛得咳了一声,赶忙掩鼻,再抬眼时,幻虚琉璃镜已露出真容。
镜沿上繁复的缠枝刻纹是巨门神君的一贯流丽手笔,镜面明净,正对着朝良,将他的冷漠形容都一毫不差地映照出来,长离笑道:“神君当知本座执念极深,否则当初也不会背弃天道而入魔,所以这面镜子,本座是沾都不愿沾,因本座知晓得极为清楚,本座若是沾了,必定食髓知味,沉湎其中,被这镜灵吸尽真元而亡。”
他冲朝良挑眉道:“本座听闻身为神君,则必定六根清净毫无杂念,想必区区幻虚琉璃镜应该难不倒贵为紫微十四神君的天府神君,若是神君心中藏有牵绊,倒也无妨,入这镜中得见执念,以解相思之苦,也算是本座对神君的一片赤诚之心。”
朝良默不作声,士衡却蓦地开了口:“魔君这话说得与理不通,若非魔君祭出了这面幻虚琉璃镜,司春神女也不会误入镜中,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请劳烦魔君将司春神女引出来,魔君既然能解开当初巨门的封印,将误入镜中之人救出,想必也只是区区小事而已吧。”
长离脸上满是挑衅之色,答道:“若要照你这般讲,当初巨门打造这面镜子的时候便酿下了此刻
的祸端,他若没有打造这面镜子,本座又从哪里来的机缘能得到它?司春神女又怎会误入其中?”
嗤了一声,他不屑道:“满口假仁假义,无非便是怕毁了自己的修行,本座只是可怜司春,神女有梦,哪知神君却无心。”
“你……”士衡强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朝良横手在他面前一挡,士衡听到朝良的声音冷静地说道:“我去。”
士衡怔了怔,拉住他压低了声音:“你去作甚?你此前说的话我想过了,你说的很对,司春这件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责任全在于我。即芳那家伙虽然很多事情上刻板守旧,但她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作为一个神君,最要紧的是有担当,毕竟八荒众生的兴亡都担在我们的肩上,马虎不得。”
他长吁了一口气,感慨道:“这是我种下的因果,自然需要我来解决,你便在这里待着,我去。”
士衡说完这番话,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情来,挽了袖便要进去,哪知才迈过朝良一步,自己的衣领便被捉住,朝良的声音在他耳旁无波无澜的响起:“我去。”
随即士衡眼前一花,灰色的袍角从他眼前掠过,镜面蜻蜓点水般漾出浅纹来,只一晃眼,他便没入了镜中。
浅纹渐渐平复,镜面再次进入止水,琉璃镜后的长离略略抬了抬眼,一片白梅花瓣从他眼前掠过,他伸手一捉,再摊开来,却又如幻影般消散无终了。
士衡愣神片刻后深深往长离看了一眼:“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长离正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漫不经心地道:“什么?”
“让朝良进入幻虚琉璃镜中,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士衡一双眼亮得分明,他语调里有隐隐的悲悯,“你是想看到什么吗?”
长离的唇角向下压了压,斜乜了士衡一眼,唇角含笑,道:“你说的什么,本座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