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要的很明确,他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轻声对已经双目茫然的九知继续说道:“在天劫之前死了,你便不必受那天劫之苦,九条寿命耗尽之时便是天劫降临之日,你怕么?天界那些假仁假义的神仙,从来都只会将你推出来替他们挡灾,你又是个不擅拒绝的性子,傻愣愣地就被他们当枪使,最后换来一句极恶之身难以渡世的罪名,让你去羽化渡劫,全都是他们打的好算盘。根本没人心疼你,若不是你,他们能安安稳稳地高居在那三十三天的云头上俯视众生?”
“你放心,”猩红之色渐渐从他眼角漫入瞳孔之中,如魔界中万万年不灭的红莲业火,他把手覆在她胸前,语气森然,“我怎么会真的让你死呢?我不过是将你的心挖出来,重新替它寻一具身体罢了,那身体需沾带了你的气息,才能教那群食古不化的神仙误认为是你。待我将替身杀了,你的天劫也自然会落到她的头上,之后再把心换回来给你。”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无所谓的笑了笑:“但也有可能换不回来了,不过无妨,随意给你找一颗心也行,你的身体我会拿血莲滋养着,不会出半点纰漏。就算是换心失败了,你的尸身还在我身边,便是千年万年也能聊以度日。”说着,长离抬手一招,整座雪莲池的风雪骤然停止,雕栏湖面上凝结的霜雪消融,冷白渐渐被血红侵蚀,那深埋在冰雪下的血池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血池深有千丈,与魔界血河相同,数以万计的怨灵被拘禁于血池中,乍然得见天日,叫嚣着往外涌动,血池表面激起层叠的波涛,细看下尽是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世间最阴暗的存在。怨魂凄厉的哀嚎声激得九知头皮发麻,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不敢置信地对长离喝道:“你疯了!”
长离轻佻一笑,抬起手来缓缓向下,那沸腾的怨魂神色痛苦地被镇压回血池池底,池面恢复了平静,偶有细碎残留的雪花飘下来落入猩红的池面,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来。此前圣洁无暇的雪莲退去冰雪幻象后,重现真身,那是生长在魔界业障海的血莲,以怨魂为根,鲜血为食,乃万恶之源,硕大的花朵浮在血池之上,颜色比血池更暗,倒像是饮尽鲜血后的餍足之态,盛放得格外肆意。在这血红的背景下,长离的笑带着不可一世的张狂:“我要是不疯,谁来救你?这是疯子才能想出的方法,而朝良,只配当个眼睁睁看你去死的懦夫!”
魔君之尊的煞气乍现,血莲贪婪地吸食着这磅礴的煞气,盛开的更加肆无忌惮,长离蔑然向三十三重天看去,浮云遮眼,神祗安然,浑然不见这八荒众生之苦,他把手抚上九知的右脸,轻声道:“你问问朝良,他可愿为你成魔?他可曾想过替你血洗三十三重天,将那些虚伪的天神打入轮回中饱受苦难折磨,为你报仇雪恨?”
蓦然一个声音从魔障外传入,如云间松鹤,闲适且淡然:“不必问了,本君不愿。”
长离赫然抬头,灰衣神君袖手立于云头,他身侧还站着个面相和蔼的蓝衣神君,怀里抱着头没尾巴的白毛小狐狸,白毛小狐狸龇牙咧嘴地,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面相和蔼的蓝衣神君端了个十分可亲的笑容,朝亭中道:“哦,长离啊!好久不见,你身上的伤养好了吗?我近来栽了一味药,听说能够治一治定光的剑伤,要不要摘一点来给你啊!”
长离对他的聒噪置若罔闻,一双血红的眼直直盯着灰衣神君,唇齿间迸出二字来:“朝良。”
定光剑倒提在手,生出凛然的寒光,朝良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你记性不差,未曾忘了本君。”
长离阴沉一笑:“本座怎么会忘了你?当年若不是你,破军怎会落到那般境地,枉她对你付诸满腔信任,你却甘心沦为天界的一条走狗,你对得起她?”
朝良眼中的神色动了动,随即嘴角向下一压,淡然道:“你既然记得本君,那自然也该记得你怀中的是本君发妻,你两次夺去本君发妻,本君留你苟活到现在已是仁至义尽。”说罢定光剑芒一闪,是要运剑破开魔障的形容。
长离嘴角一挑:“你敢在她面前下手?”却突然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怀中人双目紧闭,早已入睡,魔障外朝良道:“我施了道昏睡咒,她已经睡了。”
他带着俯视芸芸众生的惯有姿态:“现在,本君可以杀你了?”突然狂风大作,将神君的衣袍吹得鼓胀,士衡抱着白玉溜到一旁,寻了朵脸盆大小的红莲坐了下来,白玉在士衡怀里扭来扭去,磨牙霍霍:“放开我!我要去救我九知姊姊!”
士衡要开口说些什么,白玉扭头对士衡龇牙:“你不要拦我!”
士衡看白玉一副谁拦她她就要咬谁的表情,思索了片刻后,毅然地放开了手,神色肃然地对她道:“好,那你去吧。”
白玉未曾料到士衡会放手,傻愣愣地一个劲儿地挣扎,猛地没了禁止,扑通一声落在了暗红的血莲叶上,她从血莲叶上爬了起来,血池漾开一层涟漪,探头往血池里看想要瞧个究竟,未妨一张狰狞的血脸突然从池里窜了起来。
她嗷地一声蹦回士衡怀里,揪着他的领口,士衡嗑着从怀里摸出的瓜子儿来,十分惊异地看着她:“你不是要去救你姊姊?”
幸得自己现在是个狐身,瞧不出脸红来,白玉想了想,十分慎重地答道:“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能插手。”
士衡唔了一声,将嗑出来的瓜子放在手心上喂给她:“看来你已经悟了。”
白玉伸出舌头来,将瓜子仁从士衡手心卷走,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士衡道:“我年纪小,这样的场面帮不上什么忙,但你约莫也算是个大人了,为甚么不去帮一帮乌鸦?”
小狐狸粉嫩的舌头在掌心这么一卷,倒卷出了无限的缠绵情思来,士衡定了定有些动摇的仙根,抬手将瓜子壳笼统倒入了血池中,心不在焉地回答:“哦,本君是来助威的。”
白玉:“……”
白玉还想趁机损一损这没什么仙格的种菜神君,眼前却突然华光暴涨,她眯起眼来看过去,灰衣神君使着神剑定光将魔障生生劈开,魔障如壳般皲裂,暗紫色的魔气泄出,如绳索般缠住了神君的身体。然而定光神剑能斩断世间万物,包括魂魄,斩断区区魔气简直信手拈来,魔气被撕裂时发出凄厉的声响,犹如怨魂嚎啕,朝良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来:“结魂咒?”
他的声音和着风声传过来,白玉听得不甚清晰,她扒拉着士衡的衣领,问道:“乌鸦说甚么,结婚咒?他要同魔君结婚?”
士衡难得露出正经的表情,这么看上去十分宝相庄严,他摸了摸白玉的头:“别闹。”
白玉低低地哦了一声,便安静地趴在他怀中不再说话。那边朝良横剑向长离劈去,长离退开三尺,抬手一招桂竹剑从案上跃起自背后向朝良刺去,在快要刺入后背时朝良身后突然乍现半面如镜的仙障,长离神色一沉:“御仙镜?她竟然把这个留给了你?”
朝良毫不留情地欺身而近,未给长离片刻反应之机,定光寒芒一闪,便斩下了他的右臂,连喷涌出的血都未曾沾上剑锋,下一瞬本在长离怀中的九知便落入了朝良怀里,这时,神君的眼底才染上了那么一些温柔的意味来:“她是本君的发妻,她不给我给谁?”
被定光剑斩断的手臂再无法接上,长离捂着手臂,脸色惨白地倒退至了风歇亭外,他的血沿着凌空桥落入血池中,沉寂在池底的怨魂嗅到新鲜的血腥味,又陡然沸腾起来,如饥饿的锦鲤遇到久违的鱼食般,争先恐后地想要抢夺魔君的血。吓得坐在血莲上的士衡带着白玉连滚带爬地翻上了云头,大喘气道:“我的天,这里到底锁了多少怨魂?”
白玉鄙视地看向他:“亏你还是神君呢,这也能把你吓着?”
士衡一脸的你不懂就不要乱说:“魔族有以血为咒驱使怨灵的本事,方才长离使了个结魂咒,那是将朝良的魂息给捉住了,就相当于在他身上捆了条绳子,天涯海角都能找到他。怨灵虽然不是很难缠,但这玩意儿头疼在没有痛觉,且若非是定光,则不能将它们一概斩尽,生生不息的,实在是麻烦。”
白玉扒在云头上往下看,果然得了长离的鲜血,怨魂从血池中爬出往凉亭蜂拥而去,拖出一道道血淋淋的痕迹,白玉看得一阵恶心,强忍住不适回头问士衡:“可乌鸦不是有定光?那应该不成问题吧?”
片刻后,她看到士衡十分沉重地摇了摇头:“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