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正是万籁俱寂时,长公主府上却传出阵阵咳嗽之声。《
窦阿槐半坐在床沿,扶着咳嗽不止的长公主,不免眉头深锁:“殿下,再传太医来瞧瞧罢。”
自打一月前进宫赴完中秋宴,回府后长公主便病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今一个多月了,竟还不见好,窦阿槐心下很是忧愁。
“不用。”
姬容移开捂在嘴边的绢帕,声色淡漠。
病了月余,她像是清减不少。身着白色中衣,乌黑稠密的长发铺了满背,沿着凹凸有致的曲线柔顺地垂落在身下锦褥上。原本冷傲美艳的脸变得苍白憔悴,因着刚咳嗽过,两颊还带着不正常的淡红,愈发露出了在她身上难能一见的柔弱姿态。
“这般下去必会损害殿下的身子。”窦阿槐语重心长。
姬容又咳了两声,容色更差,眉心紧拧:“我心里有数,你就少说两句。”回想起那苦涩的汤药,她眉心便拧的更紧,不满地朝她瞥去一眼,“还嫌我不够苦。”
窦阿槐便噤了声,不敢再言。
窦阿槐又服侍她躺下,待到靠回了锦枕,姬容终于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想到那个从小唯她是从,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屡屡违逆她的皇弟,她便头疼恼怒。
竟不知那殷姝是使了什么妖术,几月前洵儿刚将她淡了,近日来却又突然宠幸起来,隐隐还生出册封她为贵妃的念头。
这是姬容所不能容忍的。
窦阿槐自是知道她这病一半是受了寒,一半却是被气的。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便又道:“晌午时宫里来了人,问殿下身子可大好了,道是明日圣上会亲自来看望。”
“他愿来,本宫却不愿意见他。”姬容面色平平,“传话下去,明日若是哪个放了他进来,本宫便要他好看。”
次日,姬洵便吃了个闭门羹。
事不过三,前后让他吃了两回闭门羹后,姬容终是放了他进来。
姬洵虽恼怒她前两次的失礼,但念在对方是自己亲姐,又卧病在榻,便不好发作。问候几句,便被她借累打发出来。
他本也未想多留,既如此,在客厅稍坐片刻后,便连告辞都没有,起身便走。
曲小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心里头也是对长公主颇有微词。
二人行了一截,路过一处假山时,姬洵突然停下脚步。
只听一道忽轻忽重、忽缓忽急的宛转萧声自假山后头传来,箫音沉沉落落,悠悠扬扬,时而沉重如山,时而轻快似少女。竟是说不出的勾人心弦。
姬洵听了一阵,开口问:“是何人在山后吹箫?”
假山后的人显然一惊,萧声戛然而止,僵在当场。
久未得到回应,姬洵不免皱了下眉头。
曲小公公心下微恼,上前一步喝道:“何人在山后装神弄鬼,还不速速出来见驾。”
假山后的人再是一惊,却不敢耽搁,紧着心弦一步一步走出来,未敢抬头去看一眼,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见过圣上。”
“抬起头来。”
地上之人便诚惶诚恐地抬起头。
姬洵便沉眸打量。
瓜子小脸,头发乌黑,肤白似雪,眉目清秀如画,一身青色长裙,衬得她像春日早晨刚沾过春露的茉莉花,纯白而美好,芬芳而淡雅。引人遐想。
“叫什么名?”
“轻韵。”她小声地答。
“轻韵。”他跟着念了一念,“是个雅致的名字,你方才吹的是什么?”
轻韵垂着眼睫,如实回答:“《忆情》。”
这是轻韵头一次与圣上近距离接触,心下自是紧张忐忑,惶恐害怕。
直到将她打量得额冒细汗,姬洵才不紧不慢地道:“再给朕吹一首。”
轻韵未敢迟疑,便点头应“是”。与他去了一旁荷池上的水榭里。
待到吹完一曲,姬洵又问她还有何才艺没有,轻韵便轻声道了个“舞”字。她与玉奴一样,最是擅舞。
姬洵便一边赏舞,一边吃茶,闲坐到了傍晚。
眼看就快到用晚膳的时间,曲小公公便在旁低声询问:“晚膳已近,圣上是回宫用呢还是就在此用?”
曲小公公这话问的很不情愿,他是知道长公主放了话,约束了下人。是以今日来此,府上的下人便不似往常那般殷勤,这会子怕是连圣上的晚膳都没准备,因而私心里是不希望圣上留此用膳。
然而姬洵却被眼前的婢子迷住,不愿太早离开,便吩咐下人备好晚膳,他要在此用膳。
酒令智昏,当晚他便行下荒唐事,强行占了她的身。
翌日醒来,枕边空空。
姬洵扶着头坐起来,头痛难忍。在曲小公公的服侍下,穿戴洗漱完后便匆匆离了长公主府,赶回宫上朝。
姬容昨夜便得了消息,但她没有阻止。不过是一介婢女,她自然没必要放在心上。
赏赐下一些东西后,便不再理会。
轻韵坐在烛下看着长公主赏下的东西,眸中再次蓄满水雾,垂下头无声落泪。
今岁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时,玉奴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肚子也是一天比一天大,行动越加笨拙、迟缓。
日子越近,孕妇的身子便越发不好受。时常腰酸腿疼,心悸难眠,食不下咽。
梅延峰为此着急上火,费尽心思。
日日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散步,又替她按摩腿脚缓解不适,担心她吃不下饭会营养不良影响胎儿,便又变着花样哄骗她吃下。她与旁的孕妇有些不一样,旁人是孕早期闹情绪,她却是孕晚期开始爱闹情绪。日子越近,便闹得越凶越狠,稍有不满便要哭,跟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一样,令他操碎了心。
他每日的辛苦程度与怀着孕挺着七个月大肚子的玉奴比起来,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日夜里,她又闹情绪了。
翁家贫寒清苦,家中自是没有打通地龙。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梅延峰唯恐将她冻到了,早几日便置办下许多炭,这会儿床前炭火赤红,床上又有手炉汤婆子暖着,木窗上支开一条细缝透气,屋子内倒也温暖舒适。
“好好的怎地又哭了?”二人靠坐在床头,梅延峰揽她在怀,替她拢了拢被子后,便拿起她的绢帕轻轻为她拭泪。声音里有些无奈。
玉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脸埋在他胸膛。她心里堵得慌,就是想哭,也说不清什么缘由。
“好了,哭也哭了,喝下这碗参汤,不久该歇了。”说着,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轻吹两下后,送至她唇边,轻皱俊眉,“听话。”
玉奴实在是喝腻了,她攒了攒细眉,刚要摇头说不喝,肚皮上便迎来一只温暖的大掌。
那只大掌隔着衣料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大肚皮,半哄半逼地又将勺子送至她嘴边:“乖,听话。”
玉奴强忍着不适喝完了,又漱过口,含下一口香茶。
做完了这一切,她又将脸贴到他怀里。
梅延峰一边抚摸着她柔软滑腻如丝缎的长发,一边低头与她小声说话。
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她在听。
玉奴听了他一阵话,便让他把自个的针线篓子拿来,里头有她给未出生的孩子做的小小衣裳。
梅延峰将床前蜡烛拨的更亮一点,手臂仍旧将她揽在身前,她也仍旧依偎在他的胸膛里,此刻正借着烛光低着头仔细的做针线。
梅延峰只能瞧见她一颗乌黑的小脑袋,想要看她此刻的表情,便需得低下头或者抬起她的脸。
他静静盯了片刻后,便伸出手轻抚上她的脸颊:“白日再做,莫伤了眼睛。”
玉奴由着他的手指轻抚自己的脸,没抬头:“锁个边就好了,就快了。”
怀了孕,就是喜怒无常。刚才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又哭又闹,这会儿就又贤惠纯良的像个小媳妇。
梅延峰暗自叹气,颇有些拿她无法。将一手自她小脸上移开,双手从她腰后伸过去环抱住她,俊颜埋在她馨香细嫩的颈间,温暖宽大的手掌紧密无缝的贴在她的大肚子上。
心中很是满足,很是平静。
玉奴还没锁完边就犯困了,她也不强撑,放下针线,便由他抱着睡下了。
窗外落雪沙沙,屋内烛影摇摇。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一声破空尖叫,玉奴自噩梦中惊醒过来。
“怎么了?有我在,莫怕!”
梅延峰亦惊醒过来。低头见她此刻花容惨白如纸,额出细密冷汗,眸光闪闪烁烁蓄满泪水,心中便是一揪一提,忙将她搂在怀里轻声抚慰。
猜她多半是做了噩梦,便道:“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别怕,有我在。”
玉奴哭出声来:“小锦……”
梅延峰心便一沉,随后道:“他很好,前段时间才去信问过。”
“不,他不好。他现在好惨,被折磨的好惨。”玉奴摇头哭道,脑海里全是噩梦,根本听不进他的话,“是我害了他,我不配做他的姐姐,不配……”说着话,眼泪掉的更凶。
梅延峰深深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别哭,就快了,时机就快到了。你姐弟二人很快就能相见。”
“真的吗?”玉奴睁着泪眼,有些不信。
梅延峰郑重点头:“是,相信我。”
玉奴便靠近他的怀里,抽抽噎噎渐渐止住了哭,又睡去了。但总睡得不安稳,梦里都在受惊,紧攥他手指的小手一直未松。
梅延峰盯着她的睡颜,再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