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清晨,阳光格外的好,初夏的凉意也消退了许多,是暑热渐深的时候,好的天气却没换来云瑾好的心情。规规矩矩的穿戴好,向连玉请过安,便坐上马车,往宫城而去了。
因为是奉旨进宫伴学,一入宫城,便已有领路的内监在候着。入内宫后便不得再乘马车,换了辇轿,又走了须臾,在宫学所在的承明宫外停下了辇轿,云瑾下车,看见站在宫门处的安思公主。
安思公主静静的站在宫门前,看着云瑾下轿,见云瑾看见她,便微微一颔首,云瑾不自觉的微笑,遥遥福身行礼,原本的坏心情终于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走至跟前,云瑾想行正礼,被安思俯身搀住:“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
云瑾看安思恬淡的笑容,默默地想,大哥和大嫂是在岐黄镇极简单的行过天地之礼,而成夫妻的,故而自己从没有见过大嫂。但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比安思公主还要好了吧?不知道大哥回青邑拒婚时,看见这样的女子,心里可曾有过彷徨?
“你第一日来宫学,此处与私塾山院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想你该可能会不太习惯,便来接接你。”安思拉着云瑾的手,颇为亲密。
“我不过是来伴读的,而且宫学私塾都是做学问的,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公主也不用担心我,我结实着呢,不会不习惯。”说着还拍了拍胸脯,以显示自己的结实。
云瑾这么小孩子气的表现,逗得安思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是,将门岂有犬女,是我担心过了。走吧,我与你一同去经室。”
承明宫是皇城中教授皇子皇女的宫学所在,常也有召皇戚贵子入宫伴学,重臣高官子女亦有之,故而承明宫中也不只是皇室子女。
承明宫为宫学也是开国皇后安绮秀所倡导,不过不同的是,成立宫学之初,承明宫只有辩史堂,学子亦不分男女,同而视之。女子入仕渐渐衰弱后,才将承明宫分为男女学,女子学堂为经室,男子学堂为辩史堂。
顾名思义,经室自然是着重修身养性,研读些诗词文章,学些女红,最重要的自然是如何管理一个家族了,能进到经室的女子,将来嫁的也自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族。而辩史堂所出的男儿也自然是将来朝堂的主力,辩史,便是不因历史所困,推陈出新。不过,于东越的国情,每朝每代辩史堂都是出过女子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凤毛菱角了。
两人一路行来,所有的宫婢内监,甚至于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的嬷嬷,对安思除了皇室的威严敬重,还有发自内心的钦佩与感叹,可见安思公主在这皇城之中,其地位不言而喻。
还未至讲学的时辰,经室中已经坐满了大半,女学的先生听闻安思公主亲临,也已在殿前等候。
“不知公主驾临,眉依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海涵。”承明宫想来只有师生之礼,无其他地位的高低,故高眉依只是微微行福身礼以视尊重
安思微微点头:“高先生不必多礼。”说着扭头看了云瑾一眼。
云瑾也乖乖的行师生礼:“云瑾见过高先生。”
高眉依满面笑意:“你便是和静县主?果然是将门的女儿,就这么看着便感觉风姿不同。”
第一次来宫学,本着低调的心,云瑾略笑笑便当回了高眉依夸奖的好意。
安思道:“云瑾是奉太后懿旨来经室伴学,我与她投缘,更是视为半个妹妹,往后还有劳高先生多敲打指点。”
“公主哪里的话,眉依听闻和静县主是吴先生的弟子,这京中谁人不知吴涯先生,排着队去请教也不得门入。如今有缘得见和静县主,眉依自然是想要请教一二的,哪里敢敲打指点。”
“高先生的学名也是京中有名的,如此妄自菲薄恐有失宫学女先生的体面了。”安思的语调永远是如此柔和,但说出的话却依然有力。
高眉依略有一滞,低眉道:“公主说的对,是眉依粗心了。”
这位高先生应该是多数人眼中的那种淑女吧,温和懂礼,举止有序,但却少了自己的特点,仿佛她可以是高眉依,别人也可以是高眉依,并不违和。云瑾在心中如是说道。
远远从角楼传来浑厚的钟声,是讲学的时辰到了,云瑾与高眉依福身目送安思离开承明宫。
安思站在宫墙的一角,看着云瑾和高眉依一前一后走入经室,听得经室中遥遥传来念书声,这才唤了回宫。
映桐跟在安思身后,思来想去,还是不解,道:“公主,奴婢有一事不明,”映桐抬眼看见安思示意她继续说,接着道,“和静县主不过是来伴学罢了,经室的贵女们虽然难相与,但是也不会刻意去为难谁,公主为何要亲自来接来送呢?”
“皇祖母召云瑾入宫伴读,无非是为了她吴涯弟子的名头,云瑾是吴先生弟子这件事,是我当家常说与皇祖母听得,哪想到她倾慕大儒风采,请不到吴先生,连带着把云瑾也挂在心上了,我起的头,自然是要善后的。”安思如是说。
映桐却捂着嘴笑了:“公主是担心安平公主的气还没消,借机找麻烦吧?说起来,公主关心和静县主倒是甚于自己的亲妹妹。”
安思扭头故作生气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主子的心思也敢妄猜了。”
映桐低眉看向别处,脸上的调笑却未变:“公主的心思哪还要猜,都写在脸上了。”
安思闻言,抚手摸摸脸颊,也笑了:“云瑾看着乖巧,不过毕竟是将门之女,即使没有上过战场,骨子里的叛逆也是不曾磨灭的,若与经室同窗有所冲突,再闹出什么事,哪还有第二只雪狮拿去赔礼。”
“所以公主亲自送县主去经室,是想给各位贵女知道,凡事大家各让三分,和事为好。如此就算安平公主要做什么事,也没有同声出气的人了。”映桐扶着安思上了辇轿。
安思含笑的瞪了她一眼:“你知道得比我都多,还问我做什么?”
“映桐是怕公主憋坏了,说出来畅快些。”映桐想来是最知道安思心思的人。
安思低眉浅笑,自然听懂了映桐的言外之意,自己看似关心的是霍云瑾,其实还不是心底里的那个人吗?他如今已有家室,自己能为他做的,只有在这四方宫墙之中,为他守候他的幼妹了。
从未问过自己值不值,就算是当初那个人仆仆风尘,远赴千里,不惜身家性命也要退婚的时候,即使最后得知有另一个女子的存在,即使最后自己心甘情愿的退婚,也从不曾动摇过这颗心。
不知道是何时起倾心于他,许是他大破夷人,得胜还朝时的少年意气;许是他受封品级时的不卑不亢;亦或是振臂一呼,山回海应的潇洒。只知道,一个人一旦入心,便再无转圜的余地。感情,从来没有道理可言。
安思暗暗叹了口气,眼前的甬道,自己不知走过多少回,每回都觉得是那样的幽深冗长,唯一能支持自己走下去的,不过是宫外那颗遥远的明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