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心言还没走到同艺馆,便远远见到静媛低头等在门口。她站在原地稍微停留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去。
“静媛,你怎么一个人站在门口?”
静媛听见柳心言的声音,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然后勉强笑了笑,就只是颤颤地动了动嘴角而已,与其说是在笑,还不如说是在强忍着不哭。
“心言,我在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这几日,为了夏静姝和魏黎初的事,静媛日夜伤心、茶饭不思,已是憔悴不堪。刚才肯定又在为他们流泪了,柳心言见了心里也难受得很。
“有什么话我们进去再说罢,别站在这儿了。”
静媛颔首,跟着柳心言往账房去。刚踏进账房,她就“咚”地一下跪在了柳心言面前。
柳心言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倒退了一步,回过神来时又忙走过去拉住静媛的手臂,欲把她扶起来。
“静媛,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给我下跪啊?”
静媛拒绝着不肯起来,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心言,我有事求你,求你一定要帮我。”
柳心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着双膝着地,“静媛,别这样。有事起来再说,好吗?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坐着说不一样吗?”
劝了一阵,终是把静媛劝起来了。
静媛双手拉着柳心言,声音极其卑微地说道:“心言,我求你,帮帮魏大哥和静姝。”
如果静媛求的是别的事,柳心言一定尽全力帮忙,但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家里也有一位日日哀叹的。
“我了解你的痛苦,可这件事我也帮不了。流放已经是最宽大的处理了,谋反的罪名不可能完全赦免的。”
静媛使劲儿摇头,“我已经去求过晏公子、厉公子了,他们都这么说,夏家那边甚至连见都不肯见我。我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求你的。
皇上那么重视你,你说的话在他那里肯定是有分量的。你帮我去求求他,说不定他还能再从轻发落。静姝已有了身孕,魏大哥只是个书生,他们怎么还能经受住这种苦呢?谁知道途中会发生什么?心言,看在我们是好姐妹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静媛的苦苦哀求让柳心言很为难?她心里何尝不希望魏黎初没事?穆月白又何尝不想放过魏黎初?
“魏大哥是他最好的朋友,如果能放,不用我们去求,他肯定早就放了。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他虽然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静媛,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静媛放开柳心言,泪水不停地从绝望的眼里滑出。她彷徨地后退着,嘴里喃喃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柳心言正欲安慰她,但她却蓦然惊了一下,仿佛受了什么刺激,“至少,至少让我跟他一起去,这样的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夜里,宫中,穆月白与魏黎初正对饮。
魏黎初放下酒杯,“这算是为我送别吧?迟到了。”
穆月白低垂着眼,“你此去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魏黎初苦笑,“应该不会了。就算我死不了,也不可能再回京城。”
“抱歉。”
“当初,真的没想到你会做皇帝,更没想到我会成为你的阶下囚。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日后会发生什么呢?”魏黎初又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既然做了皇帝,那就好好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要做一代圣君,背后的血腥也不言而喻。我们不过是其中一点而已。”
穆月白安定地看着他,“你说得对,但我会尽量少沾些。”
“但愿如此。还有一事,我的事应该不会牵连静媛吧?”
“不会,但只怕她倒是愿意被你牵连。”穆月白想起晏青来跟他说的静媛要求与魏黎初同往之事,但他暂时还不会告诉魏黎初。
“如今,只要她好好的,我也就别我所求了。”
“不说这些了。明日你便要离开京城,今日就让我们不醉不归。”
魏黎初的酒量是连穆月白都不如的,没喝多少就醉得趴下了。
魏黎初从醉梦中醒来之时,已在流放的路上。不过他不是自己走的,也不是坐囚车,更没有戴枷,而是在一辆马车中。最重要的是,马车中还有静媛、魏旭初和夏静姝。
“魏大哥,你醒啦。”是静媛欣喜的声音。
“静媛,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这是在哪儿?大哥大嫂也在。”
魏旭初道:“二弟,我们在回琩州的路上。”
“回琩州?我们不是被流放到瑔州边境的嘛?”
静媛道:“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只是,我们也不可能再回魏府的了。”
魏黎初才恍然明白,然后笑着摇头,说道:“他终是做不了好皇帝。”
魏义则离开京城之时,柳士则以一个老友的身份去为他送行。魏义则却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他不想再连累柳士则,柳士则早就离开了魏家,不应该再承担魏家的罪孽。
平乱之事已告一段落,厉锋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在朝为官了,便向穆月白辞了官,并打算离开京城。
同艺馆终于正常开张,不用再做酒楼了,只是又少了一个头牌姑娘。厉锋趁同艺馆开门之前来找宋秋夕,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京城。
宋秋夕听说厉锋要走,还没等他问,她便急忙开口说道:“厉大哥,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你到哪里,我就追随你到哪里。”
厉锋看着宋秋夕着急的样子,不禁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来正是想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的。只是,跟着我,就要过居无定所、浪迹天涯的日子了,不能再像在同艺馆里这样锦衣玉食。”
宋秋夕抓住他的手,说道:“没关系,只要能跟厉大哥在一起,什么日子我都能过。就像在安豫一样,虽然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有你在我就不怕。”
“还说安豫的事?以后不许再这么任性了。”厉锋的话带着一点点责备,更多的却是疼惜。
宋秋夕甜蜜地笑着,“嗯,只要厉大哥别再离开我身边。我们这就去跟凌雪姐说吧,然后就收拾东西,再跟姐妹们告个别就可以走了。”
“呵呵,不用这么急,也不是今日就走。”
“哦。那也还是早些告诉凌雪姐得好,她对我这么好,而我却只待了一年就要走,真是很对不起她。”
“好,我们这就去求她。”
静媛的离开已经让同艺馆受了不小的损失,而宋秋夕却在这个时候来说她也要走,这令梅凌雪有点惊讶。但有情人终成眷属始终是件好事,她没理由反对。而且,早在宋秋夕来时,她就说过要走要留凭她自愿的。
“秋夕,没想到,这么快你也要走了。不过,你能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凌雪姐也为你高兴。去吧,跟厉公子一起离开这里,同艺馆也不是好地方,别舍不得。”
梅凌雪的态度让宋秋夕忍不住哭了起来,“凌雪姐,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这里,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
梅凌雪忙劝道:“好了好了,傻孩子,别哭了。以后还可以回来的嘛,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可以把这里当成你的娘家,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别哭,啊。”
梅凌雪说着,自己也觉得鼻子酸酸的。还好宋秋夕很快就止住了,不然,她可能也会流泪。每一次面对这种分别,她都总是难以自持。一是舍不得,二是感叹自己。但每当这个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开同艺馆是有意义的,至少这些姑娘有了选择幸福的余地。
静媛是静悄悄走的,与她来时一样,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人送行。而宋秋夕要离开,却是整个同艺馆都知道的事了。平常与她要好的姐妹皆来道别,还送了些礼物给她做纪念。
吟吟得知此事,拖着拉着宋秋夕不让她走,亏得林探幽和柳心言好说歹说才把她劝过来。几个人在一处又哭了几场,宋秋夕离开的日子还是转眼就到了。
那日,柳心言、吟吟、林探幽、余少杰和晏青等几人直把厉锋和宋秋夕送到城门外,大家在城门外伫立着道别。
厉锋牵着马,向柳心言等人捧手说道:“厉锋在此多谢各位这些日子的照顾了,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再回京城探望你们的。”
余少杰道:“厉大哥,我很快也要回琩州了,皇上已经将我调任为琩州抚陵县知县,你要是回琩州老家可以去找我。”
厉锋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去你那儿蹭饭。”
吟吟这时“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还边抹眼泪边说:“师傅,你都还没教我武功呢,怎么就要走了?我舍不得你和秋夕,你们能不能不走,留在京城不好吗?”
厉锋笑道:“我就是贱骨头啊,京城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以后我们会给你写信的,坚强点,别哭,习武者流血不流泪,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学武啊?”
吟吟不依,仍是自顾自地哭,“我,我不管,我就是要哭。你都走了,我去哪儿学武去。”
说着就往林探幽怀里倒去,抱着林探幽哭。
大家拿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哭去。
林探幽道:“厉大哥,秋夕,你们还是快走吧,越留越舍不得。你们自己日后多保重就是了。”其实,她心里也是极其不舍,只是她不能像吟吟那样当众大哭罢了。
厉锋点了点头,“英儿,你自己也多保重。各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告别吧。”
宋秋夕也道:“我们走了,大家保重。”
柳心言将自己昨夜做的干粮递给厉锋,“厉大哥,秋夕,一路珍重。”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只是到离别时,能说出口的又能有几句?只能随着友人远去的身影,化作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