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纶的贵族常说: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虽然有些过于绝对,但是在很大程度上确实有它的正确性。
从污水池中长出纯洁无暇的白莲花这种事情,往往只存在于比较单纯的植物界和比较单纯的人的想象中。
接受贵族的教育会变得优雅,接受苦难的教育会变得坚忍,接受强盗的教育会变得残忍。
那么一个同时接受了三种教育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伊泽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正用小银刀将白面包慢慢地切成片状的女人,很难想象刚刚就是这个女人像饿狼一样把自己扑倒在地。
“在交谈之前,为什么不把手中的剑放下呢,小弟弟~”杰娜的嘴角挑起一条诱惑的弧线,美目笑盈盈地看向伊泽,就仿佛之前用手掌攥住伊泽喉咙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个女人。”伊泽暗道,“难怪可以在前世掀起那么大的风浪。”
“如果你可以保证不用你手中的银刀贯穿我的喉咙的话。”伊泽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拔剑的姿态,“我倒是很乐意那么做。”
“我保证。”杰娜小口咀嚼着面包,风轻云淡地说道,明显是受过相应的教育。
真正的贵族淑女是就算在嘴里含着十颗玻璃珠也可以正常开口交流的怪物一般的存在。
“我不信。”伊泽直截了当说道。
“驶向大海的渔船,和走进集市的商人,他们一定有所求。”杰娜说着萨尔敏萨的谚语。
“巴伦·格莱斯顿,苏纶子爵,白水城的继承人之一。”伊泽用近乎低语的声音念出一个名字,“这个名字是不是很耳熟呢,杰娜船长?”
杰娜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发生在一个或许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伊泽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杰娜的脸色,“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杰娜没有说话,银牙死死地扣住殷红的嘴唇。
“那是一段以爱情开端,叛逃作为发展,告密担当暗线,最终以屠杀在高潮中结局的故事。”伊泽的手一直按在剑上。
“说谎!”杰娜手中的银叉猛然掷出,被伊泽用剑身挡住,发出一声脆响,下一秒已经钉在了木质的天花板,发出“铎”的一声,尾部还在不住地抖动,“没人可以侮辱我的父亲!”她的头发在摇晃,就像火焰在燃烧。
“你最好冷静一下,杰娜船长。”伊泽用剑架住了杰娜的餐刀,然后一个错步后退至门旁,“我们现在并不在你的船上。海洋女神可不会容忍有人在她的神殿中放肆。”
“只要你管好你的嘴。”杰娜示威地瞪了伊泽一眼,似乎要用目光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我只是对一些旧事比较好奇而已。”伊泽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没有引起注意的样子。
“那并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故事,而你也不应该知道这件事。”
“可是我偏偏知道了。”
“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很多。”伊泽做出标准的微笑,露出六颗牙齿的那种,“包括密谋者、参与者。告密者、实施者在内,一条完整的链条,一份角色齐备的名单。”
杰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可是她的语气却分明已经是相信了,至少是有些相信了。
“我并不强求你相信,但是你终究会相信的。”伊泽直接从盘子里捏起一片面包,很好的面粉,还加了蜂蜜,带着一种柔和的甜味,在这里已经算是能够让人满意的食物了,要知道如果在贫民区里丢一片面包,甚至有人会为此拼命。不过倒也算不上是物超所值,伊泽付出的住宿费要远远高于这些的价值。
不知怎么的,伊泽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法式小面包,一种略带惆怅的感觉在心中划过。
“我的父亲是被陷害的,他一生从没有做过任何违背准则的事。”杰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刀,“他是被陷害的。”
“有人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毒药。”伊泽只是说着,“和下在白水城主的葡萄酒的是同一种毒药,而且是十分稀有的毒药。最重要的事,那瓶酒是他亲自献给城主的。”
“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把毒药放在了那里,酒也可能早就被掉包了。没有会用这种一眼就会被看穿的手段。”
“可是毒药偏偏是在他柜中的暗格里发现的,而且直到被搜出来之前,他一直睡在那张床上。”
杰娜咬紧了银牙。
“他选择从白水城的监狱中越狱,这一点直接让就算支持他无罪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有人用我和母亲来威胁他。”焰发的船长闭上了眼睛,“如果他不逃跑的话,我和母亲都会被杀死,或者更加凄惨。”
“但是他最终还是死在了流亡的路上。”伊泽补充道。
“那时阿斯卡罗特还没有自封为珊瑚海之王,没人知道它为什么会在那处海域出现。”杰娜的脸色像是回忆到了一个噩梦,“他们杀光了所有人,然后焚毁了船只,黑烟很浓,连月亮都隐没在云层里。”
“可是你还是活了下来。”
“当时我藏在一个木桶里,被恐惧撕扯着,连哭声都发不出来,泪水悬在眼眶里,落不下去。”焰发萎靡地垂了下去,“我是为了复仇而活下来的。”
“我猜你当时应该有黑铁镜的实力了。”
“黑铁战士,我在十岁时就完成了就职。”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又开始带上了一种自豪感。
“当时你应该是十一岁。”
“窥探一个女士的年轻并非是绅士所为。”
“所以我在以一个剑士的身份和一个海盗头子说话,杰娜船长。”伊泽在内心中渐渐完善了一块拼图,“不得不说,杰娜小姐,你真的很幸运。”
“我知道。”杰娜点头。
“可是为什么你一点也不去珍惜呢?”
“人活着总有一些事是即使死也会去做的,不然活着就不能说是活着。”杰娜说着,便站起了身,“这些积满了尘土的故事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我现在需要的是重新找一艘船。”
“然后去和阿斯卡罗特拼命?你难道想一辈子都不知道谁是你真正的仇人吗?”
“难道你知道吗?”杰娜用挑衅的语气问道。
“我当然知道。”伊泽转身离开,“你也会知道,只要再等待一些时间。”
“你到底是谁?”杰娜又一次问道,“难道你也是没落的贵族?但是你的发色不属于苏纶。你到底是谁?是浮空岛的传承者吗,还是外国的探子?”
伊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离去,有些时候,无言比语言更加有力,因为对方会帮你把一切可能的漏洞补完,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杰娜感觉自己面前不是一个似乎还没有长开的少年,而是一个年轻而老练的魔鬼,处于一个女性的本能,她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衣襟。
“不要把我想得太坏,杰西卡小姐。”伊泽笑了,笑得很纯,“我还是个孩子。”
直到伊泽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以至消失时,杰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屑啐了一口“孩子,屁的孩子。”
“他究竟是真的知道,还是单纯的在骗人。”
“不管了,敢骗我的话,就剁成肉酱。”她在空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