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老夫名号璇玑真人。”那男子歪歪斜斜地倚在躺椅上,答道。
林慕一怔了怔,略略回忆一番,前世他确实并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而这一世的经历中也未曾听说过这么个名字。也不知是哪里的前辈高人,隐居于此。
不过这璇玑真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样貌,却自称老夫,实在有些不伦不类。看上去倒不像是在倚老卖老,反倒是故意摆出老气横秋的模样来。
林慕一心中念头转过,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又拱手为礼:“见过前辈。”
璇玑真人点了点头,又打量了林慕一一番:“我看你脸色苍白,步履虚浮,声音滞涩,中气不足,倒像是重伤未愈。”
林慕一忙答道:“多谢前辈关心,晚辈确实是受了伤。晚辈是为一名妖修所伤,又不是对方敌手,只得带着这两个孩子匆匆逃走,途中不慎落入水中,不知怎么便进了此处境界,打扰前辈清修。也多亏前辈此处灵气丰沛,晚辈的伤才好得这么快。受前辈此恩惠,晚辈心中感念,特来拜会,当面致谢。”
璇玑真人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我这里入口极为隐秘,寻常人根本找不到。算来我已有数十年没见过外人了。你能来到这里也是莫大的机缘。这里灵气丰沛,可助你伤势加快痊愈,但你伤好也是自己疗伤之故,我并没有帮你什么,你不必谢我。”
林慕一又要开口说什么,却被璇玑真人打断:“倒是你这人有点意思,为何不直接拿了那几箱金银财宝走人,何必要一遍一遍进来?”他这样问着,脸上倒露出几分兴味来。
林慕一微微低头:“惭愧!晚辈既然来拜谢前辈,哪里能拿前辈的东西?”
璇玑真人闻言笑了起来,手里蒲扇一下一下敲击着躺椅:“滑头小子,嘴上倒是说的好听,难道不是因为你身为修真之人,看不上这等黄白之物?你自是不喜财帛之物,却不见你身后那小子倒是看得直流口水!以我看来,你还不如直接拿了好处走人便是,也省的打扰我老人家。”说着,他又闲适地摇着蒲扇,有些调笑地看向林慕一身后的萧秦。
林慕一被他说的面皮发红,他自然瞧不上那些金银财宝,而且他也不相信这么一个仙人福地,一番幻境围护,所藏不过这些俗物,不免想要一探究竟,这才一遍又一遍地闯入幻境。
林慕一看他神态,也知他不是故意怪罪,但被他这么直接点破,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正要开口辩解,却见拾儿有些茫然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向萧秦,又看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分辩道:“我……我没有流口水!”
萧秦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这小呆瓜,还以为那璇玑真人所说的“小子”是指他呢。
林慕一绷紧的脸也忍不住有些颤抖,不过再转念一想,拾儿一直以为萧秦是女孩子家,听璇玑真人这样说,会误以为那句“小子”是指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经历了这许多事,这孩子心眼这般直,可如何是好。
璇玑真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拾儿,又看了看萧秦的一身罗裙,像是明白了什么,登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小子……”
拾儿脸涨得更红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前辈笑什么!分明就没有!拾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
林慕一忍不住扶额,萧秦也躲在拾儿背后偷笑,忍笑忍得辛苦,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璇玑真人见他认真的可爱,心下也是喜欢,便不再逗他,冲他眨眨眼睛:“你说的有道理,是我错怪你了。”
拾儿脸红扑扑的,却是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真人不会偷你的东西的。”想了想,他又说道,“晴儿姐姐也不会!”
萧秦被他说的心虚,方才他见了那许多珍宝,虽是吐得昏天黑地却仍是不免起了贪念的。他偷偷从拾儿背后望过去,却见璇玑真人丝毫没有同拾儿计较的意思,反倒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对着拾儿招了招手:“你叫拾儿?过来让我老人家看看。”
拾儿望了望林慕一,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璇玑真人见拾儿走了过来,仍是躺在躺椅上不动,只是拿眼睛打量着他。
结果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却是看出些不对劲来。
璇玑真人脸上神色也凝重起来,终于从躺椅上直起身来,盯着拾儿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什么。
林慕一见他如此,生怕拾儿身上有什么不妥,心里不免有些慌了,忙问道:“前辈,可是这孩子有什么不妥?”
璇玑真人摇了摇头,这才慢慢说道:“倒也不是。我自是懂一些望气之术,寻常人来历心性,我一望便知。”说着,他转头看向林慕一、萧秦二人,“比如那边那个头顶紫气的小子,还有你……”
林慕一心中咯噔一声,莫非这人看出什么来了。
却听璇玑真人又继续说道:“你身上的气运极为古怪……这是你自身际遇,与老夫无关,也不会插手。但这孩子……”他又看了看拾儿,又摇了摇头,“这孩子身上,老夫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林慕一听他如此说,猜测他想必是知道自己的来历了。这璇玑真人看上去虽有些狂放不羁,但实力确实深不可测,林慕一只觉得对面之人中气平和,内息绵绵,但他到底什么修为确实完全看不出来。以此推断,这人至少也是大乘期以上修为了。以他这样的修为阅历,能看出林慕一身上不同之处,倒也不奇怪。
只是此时又听他提起拾儿,林慕一心中不由担忧起来。
林慕一正襟危坐,恭敬问道:“前辈此话何意?可是拾儿他有何不妥之处?还望前辈赐教。”
璇玑真人沉吟道:“这世界万物,均由气而生。无论是人,还是草木,哪怕是一件器物,也自有其气运环绕,不过是强弱不同、运转不同罢了。推及人身,一个人的出身不同,经历不同,体质不同,甚至情绪不同,都会于气道上有所反应。精通望气之术的高手可以只凭观人之气便可推知人的生平来历,乃至气运命途、甚至前尘旧事、推至来世,也不是不可能。”
他拿手指了指听得满头雾水的萧秦,道:“比如那边那个小子,头顶一团紫气,更兼卧龙欲飞之势,自是天子之命,极尊贵的气相。”
萧秦默然被他点了名,也是一怔,又听出他话中意思,不免有些激动起来。他此番虽被皇爷爷派人秘密寻回京城,但京中形势险峻,未来如何尚不得知,他心里也是没底,此时听这仙人这般说,他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更是暗暗下定决心,此次回京便全力一搏,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说不准真的就是他萧秦的。
璇玑真人却没再理会他,又转向林慕一:“再比如你。你气道极为古怪,老夫此生还未见过这般气运的人。”说着,他有些迟疑,“凡人处于这世间,都免不了与人接触,待人处事之时便总不免沾染他人气运,随之改变他人的运道,同时也会被他人改变。久而久之,难免与外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勾连,牵扯不清。而你……”
林慕一心中一紧,隐约已经猜出了他要说什么。
“先生他怎么了?”林慕一还没有说话,倒是拾儿先沉不住气开了口,关切地问道。
璇玑真人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只是你家先生的气,孤立纯然,清清静静,干干脆脆,竟是不同这世上任何人事物相互影响,也不受任何人牵绊。看不见过去,也无法推知未来,就像是天地间干干净净一个孤魂野鬼,不在这三界五行之中。”
拾儿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要说些什么,期期艾艾地挨着林慕一,有些担心地抬头望着他。
林慕一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璇玑真人看了看他二人,又道:“只是既然来到这世上,又有谁能无牵无挂,毫无羁绊?没有过去,亦没有未来,这样的人又何必来这世上一遭?老夫劝小子还是放宽心,既来之,则安之,你有这一番奇遇已是天大机缘,何不好好珍惜?”
林慕一听着他的话,并不回答,只是将拾儿的手握在手中揉捏着,一言不发。沉吟片刻,他似乎仍是不准备回答璇玑真人的话,又转而问道:“那依真人所说,这孩子的气运又如何?”
璇玑真人知他不愿多谈自己的事,也无所谓,手里的蒲扇摇了摇,又看了看拾儿,道:“这孩子,身上什么也没有。”
林慕一皱眉:“此话何解?”
璇玑真人脸色凝重,道:“无论是气运命道、灵根资质,机缘牵绊、还是前途来世,什么都看不到。”说着,他看林慕一仍是不懂,便倾身过去,将那蒲扇往拾儿小脸上一盖,“就像这蒲扇一样,盖住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