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林慕一把一直努力探出头来的拾儿塞回了被窝里,见他还是不死心,从被角里露出两只眼睛期盼地望着他,只好无奈道:“你先睡。”
拾儿脸上马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躺平了身子,疲惫的感觉涌了上来,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林慕一看着他睡着,又小心地帮他把被角掖好,这才轻手轻脚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不想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传来拾儿的声音:“真人?”
林慕一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只见拾儿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真人……你是不是要去找晴儿姐姐?”
林慕一不说话。
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有些呆,又好骗,可是直觉却是极准的。尤其是对象是林慕一的时候。
拾儿抿了抿唇。这是他紧张时不自主的小习惯,林慕一有时候看着他这样的动作,见能猜到他这想什么。他甚至能透过头壳,看到他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拾儿紧张地开口:“真人……我们帮帮晴儿姐姐吧。真人答应过的。”他顿了顿,又说,“晴儿姐姐无依无靠,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我想帮帮她。”
林慕一心中气愤,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你这傻孩子,要是你晴儿姐姐骗你呢?”
拾儿闻言有些沮丧,垂了垂眼帘,随即又抬起头来,望着林慕一:“晴儿姐姐对我很好。”
林慕一气不打一处来。只要对你好,骗你也无妨吗?
拾儿这孩子,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在他的世界里,有人对他好,他便想把一切都回报给对方。即便对方骗了他,或是想要遗弃他,他也总记着对方的好。对晴儿是这样,对他林慕一……也是这样。
“老老实实睡觉!”
林慕一冲着拾儿吼了一句,在身后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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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白天这样的事情,这船上怕再没有谁还有心情享受着沿途风光、斑斓海景,只盼着这船早日到了岸,便各奔东西。此时都躲在房中闭门不出,一时间,这偌大一艘船上竟是一个人都看不见了。私下里静悄悄的,只有船舱外海浪拍打甲板的声音,还有桅杆在海风中发出支扭支扭的声响。
林慕一侧耳听了听,转身往船舱深处走出。
随着林慕一越走越深,四周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身周一片死寂,空气中有淡淡的海腥味。
林慕一眉头紧皱,在船舱最深处的仓库门口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再往前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仓库的门打开了,晴儿纤瘦的身形从仓库里走了出来。她四下里看看,又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便负着手站到了门边。
她并没有发现站在暗处的林慕一,耳侧头听了听,只听仓库中传来几声闷响,接着重物拖动的声响,紧跟着又是什么东西噗通入水的声音。她面上浮现出狡邪的笑容,不一会儿,又一个铁塔般的身形从仓库中走了出来,正是阿峦。
林慕一看着阿峦在晴儿耳边耳语了几句。林慕一并不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被阿峦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道熏得心烦,终于轻咳了一声,从暗处走了出来。
不远处正在低语的两人大惊,抬头往林慕一所在的方向望去,阿峦更是下意识的拔出了佩刀。
林慕一阴沉着脸走了出来,晴儿一见居然是林慕一,登时大惊失色,勉强笑着,结结巴巴地说道:“先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慕一走上前来,并没有回答她,低头看了看阿峦手中的刀,又看了看仓库禁闭的大门,眼皮掀动了下。
“你小小年纪,心肠怎这般狠毒?”
晴儿脸上再也挂不住笑,阿峦闻言面色也变了,握着刀的手掌紧了紧。
晴儿回手按住阿峦握着刀的手掌,脸上也板了起来。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杀我,我还要伸着脑袋给他砍么?他可以我,我为什么不可以杀他?”
林慕一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她的质问:“我哪里管得着你如何做?只是你既然有这般手段,为何又要把我们二人牵扯进来?你既然把我们牵扯了进来,我便问不得了么?”
晴儿咬了咬下唇,一双杏目中闪过点点寒光:“先生到底想问什么?”
林慕一回望着他,语气中仍是一丝温度也没有:“我只想问,你既找上我,倒是什么时候肯说实话?”
晴儿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什么实话?晴儿不懂先生的意思。”
林慕一叹了口气,似乎是对她这样的表现极为失望。
“谁家奔丧还穿粉色衣裙呢?”林慕一扫了扫她身上,无视她脸上瞬间冷下来的神色,继续说道,“谁家二房抢夺家产,竟要花这般大的功夫对付一个小小孤女?而你的身份,又岂止商家女这般简单?”
晴儿脸色铁青,再也没了之前巧笑倩兮的模样,身子僵硬地望着林慕一,阿峦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如炬,似乎只要晴儿一声令下,便会马上抽刀砍向林慕一。
林慕一看着他们主仆二人这般紧张神态,似是有些不以为然,轻笑一声,又道:“你这般说辞,也不过竟骗骗拾儿这种小傻瓜。”
晴儿看着林慕一,见他面上浮着淡淡的笑,完全看不出半点被骗后的不快,但晴儿就是一阵心悸,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她自是知道这人深不可测,所以晚间才唱了这么一出,骗着拾儿答应了保她,目的也是为了求这人庇护。她也没指望之前那番说辞可以骗过这人,可这人现在又单独前来寻她……晴儿心念电转,心中已有了计较。
“先生英明,晴儿自是不敢欺骗先生的。”她慎重地开口,“晴儿方才所言倒并不是谎话。”
她又看了看林慕一,见他面上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只是我父亲被叔父、堂兄陷害,三年前便已去世。我同娘亲也受到牵连,只得逃到海外,不得回有萧。晴儿本以为无望再回有萧,不想不久前,他们竟将毒手伸向了京中的爷爷。爷爷如今病重,命在旦夕,终于查明当年真相,但苦于受制于叔父一家,迫于无奈只得派人暗中寻我回国。至于晴儿的身份……”
她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林慕一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是淡淡的,摆了摆手示意晴儿继续说下去。晴儿咬了咬下唇,下定了决心,终于说道:“我父是前太子,当今圣上嫡子萧哲。”
她说完这话,双眼紧紧盯着林慕一,却见他脸上不见一丝惊讶之色,显然是早已经猜到。
晴儿心里不由暗暗庆幸,既然对方早已知晓,自己这番和盘托出总好过再编一套谎话,怕是会更讨了这高人的嫌。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先生没有猜错,我也并非女儿身。我本姓萧,单名一个秦字。”
萧秦又继续说道:“因我之顾,将拾儿同先生牵扯进来,我心中甚是惶恐,多亏拾儿弟弟年少英雄,武艺非凡,将那些贼人止住。拾儿尚有如此胆识本事,想必先生更是不世出的高人,萧秦此番将实情和盘托出,只望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护送我回有萧京城。”说着,萧秦撩衣下拜,恭恭敬敬地冲林慕一一叩首,“还望先生看在我年幼失祜,又被奸人所害,看着拾儿面上,帮我一把。”
林慕一听他一番说辞,同自己推测也无太大出入,又见他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一番恳求颇为诚恳,心中也对他的恶感也去了大半。林慕一伸出手扶他起身,一面说道:“我既然已答应了拾儿,便不会反悔。”
萧秦闻言大喜,顺着林慕一的手起了身,脸上也不由带上了喜色。他知这林慕一虽然看上去冷冷冰冰,心肠极硬,却是对那拾儿极为不同,便也顺着他的话奉承道:“拾儿弟弟心肠极好,我同拾儿弟弟同历生死,又得他这般相助,日后我若登大宝,必不会亏待拾儿弟弟,也必不忘先生恩情。”
林慕一听他这话,突然想起白日里那些水匪抓住拾儿的情景,心念一动,只道不对,怒道:“无知小儿,竟敢骗我!”反手便是一掌打了过去。
萧秦想不到他竟突然翻脸,被他一掌打来,竟来不及闪避。一直侧立在旁的阿峦见状不对,忙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萧秦身前,生生受了林慕一这一掌。
林慕一自知分寸,不会动上真力,但即便未带上灵力,金丹期修者盛怒下的一击,也不是阿峦这般凡人肉身可以抗下的,当即便口吐鲜血,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阿峦!”萧秦大惊,忙扶住阿峦,见他已有些意识不清,心中更是惊惧。惊的是阿峦也算高手,竟挡不住这人随手一掌,惧的是若不是阿峦,方才这一掌可就结结实实拍在他身上了。
“先生!”萧秦一脸悲愤,大声问道:“一切我都已据实以告,不知先生为何突然出手伤人,我又哪里骗了先生?”
林慕一冷哼一声,又向前走了一步,走到倒在地上的阿峦和扶着他的萧秦面上,弯下腰看着二人。
当时他一直置身厅外没有现身,萧秦自然不知道他在门外将厅中失态进展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当时这萧秦同拾儿挤作一团,那贼人反倒抓了拾儿,没去理会萧秦,口中还大叫着“找到了”。
当时他没有想通其中缘由,也并未在意,现如今想来,这可不就是这萧秦早就安排下的?
林慕一目光冰冷地看着萧秦,说道:“你倒说说看,堂堂一国皇嫡孙,为何甘于着裙挽髻,簪花抹粉,扮这女儿态?”
萧秦只觉身子陡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