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允仰面躺在床上,因紧张到极点,面上反而显出茫然呆滞的神色。
送走御医的姜母掖着帕子忧心忡忡的回到卧房,坐到床边安慰他:“别担心,娘会替你找更好的大夫!”
姜允:“……”
身为个爷们,要说还有比“被一个御医查出怀上身孕”更可怕的事,那肯定是“被两个御医查出怀上身孕,并确诊无误”!
“不!娘!”姜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握住母亲的双肩,咆哮道:“不要再找人来了!我身子骨好的很,只是这一年来在集中营里体力活干得太多,回来才懒散了些,我答应您,从明天开始再也不睡觉了!”
姜母以为儿子想安慰自己,呜咽着擦拭眼泪道:“你不用强撑着,娘都看出来了,你瞧你回来后这一个多月以来,整个人都……”
她捧起儿子日渐圆润的脸蛋,不确定的喃喃道:“胖了一圈?连下巴都多了一层……”
“对!胖了!”姜允把胖出来的双下巴挤得更明显:“您见过哪个重病的人愈来愈壮实?刚刚那个御医只是才疏学浅,实在查不出我的病症,这才心虚不敢妄言!”
姜母将信将疑的看着他:“要不娘再去医馆请个大夫来把把脉?”
姜允斩钉截铁道:“不用!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身子只会越来越壮实!”
没准五个月内能争取再多吃出一层下巴。
送走了娘亲,姜允一头栽倒在枕头上,心中痛苦不堪,然而这么重的心事,都已经无法阻止他孕后打瞌睡的本能了!
担心着、担心着……上下眼皮就又紧密相连在一起。
不能睡!
姜允坐起身,为了打起精神,他极忙下床来回踱步。
得尽快去医馆讨一副落胎的方子,民间的方子毕竟不如宫里的稳妥,还是得去太医院里拿方子。
方才那御医必然是以为自己诊脉有误,才缄口不言。
既然那御医不想败坏自己的名声,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外传,可如果拿药方子的事儿被他知道了,岂不是“罪证确凿”?
得找人替自己干这事儿,且还不能是姜家人。
姜允思忖良久,决定编造自己搞大黄花闺女肚子的卑劣事迹,不惜自损形象,让三胖帮忙讨来药方。
好在事情还算顺利,三胖全程贴心代劳,拿了药方,去药房配齐了,才亲自交到姜允手里。
撒手前,三胖还不忘一脸暧昧的对姜允挤眉弄眼。
“刚回京两个月,就残害黄花闺女”的姜公子只能羞愧的笑了笑,心中咒骂着真正的混球凶手!
姜允不敢回府煎药,特地买了药盅与火折子,去荒郊野岭里煎制。
药方子上有具体的用量和比例,最下一行还写着用药提示,说的是这方子药性猛烈,很可能导致不孕,服用前需谨慎决定。
这副作用对姜允来说,简直求之不得,他人生中本就没追求过这一项公鸡下蛋的“绝技”。
宰星“可孕帝脉”的旷世绝学究竟有什么意义?
就他家帝星的地位外貌等条件而言,想要“孕帝脉”的姑娘们,可以绕伊尔萨三圈,犯得着要他代劳吗?
姜允盘腿坐在药盅旁,举着蒲扇悠悠扇着火,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心中不禁暗叹:女人怀胎真辛酸,这才两个多月的身孕,他就能明显体会到嗜睡、贪食、心情躁郁等不适反应。
或许是体质差异,他还没尝试过孕吐的感觉,真不知这足月忍受下来,原本体质就娇弱敏感的姑娘,得遭多大罪?
最可怕的还是生孩子的过程,根本是去鬼门关里走一遭。
女人多数比男人长寿,然而年轻的鳏夫却比年老的寡妇数量多,因为难产死发妻的事儿屡见不鲜,连宫里最得宠的妃嫔都未必能幸免。
思绪渐渐回笼,姜允掏出怀表瞧了瞧——不觉过去了一个半钟头,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用泥土熄了火,取出包裹里新买的瓷碗和汤勺,去溪边洗去浮灰,回来时,药汤也不太烫手了。
先开瓷盖,刺鼻的气味让他一阵反胃,捏住鼻子都没法抵挡这气味的侵略性。
接连干呕五六次,手里的药汤都洒了一半,这才勉强稳定下来。
姜允仰头用嘴吸了口新鲜空气,低下头,举起碗——
保持这样的姿势,足足发愣半柱香功夫,竟然没有仰头一口灌下的勇气,有种事到临头就缩卵的悲催感。
他自然不是担心不孕伤身之类的后果,只是真真切切的看着这碗药的瞬间,才忽然意识到,他正在杀死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
腹中的小家伙会像谁?
眼睛也会是那么通透好看的金色吗?
头发也会像那么柔软服贴手感柔顺吗?
也会用那种戏弄的眼神,对他调皮捣蛋吗?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腹中的小家伙,是他的孩子。
这歌念头一起就完了,端着碗的手腕直打颤,眼圈都红了。
姜允崩溃的皱起眉头,什么罪都让他受光了,到头来,还要他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这份痛苦当真让他没办法视而不见。
他恨得咬牙切齿,这恐怕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怨恨洛戈。
迟疑许久,他缓缓盘腿坐回地上,放下药碗,打算跟孩子正式道个别。
抬手轻轻抚摸小腹,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情,亲切又有丝羞涩感。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最多的还是“对不起”。
虽然腹中的胎儿尚且不能作出任何回应,可一种忽如其来的感情,却让他越说越下不了手,甚至开始思考留下孩子的可能。
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就算他躲进深山老林里度过孕期,孩子要怎么出来?从嘴里吐出来吗?
他没有任何经验,但根据自己的身体结构来判断,想要让孩子顺利降临人世,他恐怕只能牺牲自己的性命,剖开小腹取出胎儿。
他从来都没有如此无私的奉献精神,对孩子的天然感情是有的,但不到舍命保胎的地步。
哪怕他真的愿意赴死,孩子取出来,要交给谁照顾?
孩子是洛戈的,那高鼻深目的特征如何能糊弄过去?
就算是姜家二老,都未必能容忍带有敌族血脉的子孙。
思及此,长痛不如短痛,姜允一把端起碗,捏起鼻子一口就灌了下去。
真特娘的苦!
那滋味……姜允胃里翻江倒海,捏着鼻子依旧险些呕出来。
好容易顺过气来,赶紧去溪边浇把脸,散了散味儿。
为了巩固药效,姜允又喝了一碗,按照药方的最大剂量完成了任务,而后再次漱口洗脸,从包裹里翻出准备好的薄荷草,细细咀嚼,清除口气。
身上的药味难散,在城郊游荡许久才回府。
按照药方上的说法,两个月大的胎儿才黄豆大小,基本七日内就能排出体外。
姜允十分留意身体状况,一周过去了,始终没发现排泄物带血丝。
心里有些忐忑,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胎儿实在过小的缘故,没留意得上也很正常。
按照药方上的说明,最大剂量是绝对不可能失误的。
就这么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月。
姜允慌了,他开始不能闻油腻的气味,看见鸭肉鹅肉就呕吐,而且情况愈发严重,半夜发作起来,能把胆汁都给呕出来……
这才意识到,那落胎药,很可能对他不管用。
姜允万念俱灰,焦虑中搜集了民间各类打胎药方,一一尝试过后,腹中的小混球却一点都没有去死的觉悟,生命力真是直逼皇子殿下,不愧是混球的种……
这可真是要人命。
姜允夜不能寐,仔细一琢磨才想明白,自己的身子结构本就与妇人不同,滑胎药甚至未必能经过他孕育帝脉的器官,又如何能产生作用?
思忖数日,姜允决定,既然喝药不能解决,他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姜允找来府里身手最好的几个家丁,命令他们轮番踢踹自己的腹部。
家丁们觉得主子这是测探他们的忠心呢,纷纷跪倒在地,表示自己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敢动少爷半根头发。
姜允无语泪凝,只能亲力亲为,开始了自虐的道路。
除了自己捶自己小腹之外,爬到房梁往下跳的事儿他都干了,还把脚腕给扭了,伤痕累累还不敢让爹娘知道,这辈子都没这么铁骨铮铮过。
心中对洛戈的恨意已经达到了极点,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没准他真舍得拿匕首往混球心窝子里捅!
折腾了六七日,姜允奄奄一息的发掘,腹中的小兔崽子生命力很可能比他自己还顽强……
“完蛋了,完蛋了……”姜允想着自己挺着肚子被世人参观的场面,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帝召他紧急入宫,商讨对敌计策——
伊尔萨的大军已经突破潼关,抵达凉州,攻都之势锐不可当。
皇帝已经彻底慌了手脚,一心询问大臣议和的可能,甚至后悔起初没有同意割地条款。
姜允已经视死如归了,倒是盼着洛戈早些出现在他眼前。
大不了亲自带兵抵抗,战死前告诉混球,自己肚子里还有他的种,皇子殿下尚未泯灭的良心也会不安,没准能放弃攻城。
以身救国,也算死得有点儿意义。
带着这个残忍的想法,姜允主动请命,领下了北城门的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