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实为我们终生的良师,磨难,亦是人生莫大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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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张琴对自己的埋骨之地没有任何意见,九婴和满满还是起了个大早,在村外走走,想要找个好地方把张琴的骨灰埋上。
秋日的北图省是最让人感觉舒服的时候。这一片黑土地,地广人稀,又没有重工业的污染。
不知不觉,九婴和满满已经离村很远。村子里的鸡鸣狗吠已经渐渐消失。
头顶上的天,颜色湛蓝,晴朗而高远。一阵阵风拂过,带来了泥土和庄稼的气息。满满张开双臂,来了几次深呼吸,感觉肺里都充满了清冽的空气。九婴虽然没那么夸张,却也微微的眯眼,惬意的享受着。
她们走到了一面残破的墙前面,突然张琴就开始在魂铃里翻滚,示意要出来。
这面墙已经塌了半边,从旁边的痕迹可以看出,它曾经是一间房子的一部分。其他的几面墙都已经塌落,最高只到小腿,只有这段一人高的墙还在坚强的矗立着。
墙里墙外都是杂草丛生,一些碎砖块零星的散落在草丛里。倒下的木梁横七竖八,有的躺在地上,有的斜支在矮墙上。木梁背阴的地方长满了青苔,有一根中间还立着一朵蘑菇。
旷野的风声从残破的墙间穿过,呜呜作响。显然,这个地方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张琴在魂铃里闹腾的欢,被放出来之后,却立在墙的前面好久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张琴终于动了,她伸出右手,虚虚的抚摸着这面残垣,幽幽的开口道,“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有个小女孩,从小就不得家人的欢心。
小小年纪,女孩就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即使她沉默寡言,一心闷头干活,也得不到家里人的一点好话。甚至干得慢点了,还会招来一顿骂。
如果没有对比,女孩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农村孩子的生活了。可大她两岁的哥哥,把她衬得就像一个笑话。
哥哥不用做事,只要出去玩就好了。
家里对他百依百顺。
闯了祸也不打紧,回家把他妈叫来,几句就把别人骂的头也不敢抬。在外面受了气,没事!家里还有个妹妹可以用来出气。反正妈妈和奶奶都说了,这就是个扫把星!
唯一一点,哥哥很生气也无能为力的是,女孩考试比他考得好。而且,女孩甚至都不算正式的学生。
女孩没有户口,能上学是因为哥哥要上学,要她跟去照顾。结果,考试的时候,考的分比哥哥还高。
第一次拿回成绩,哥哥就劈头盖脸的打了女孩一顿。家里人知道了之后,也众口一词的骂女孩不懂事。
几年过去了,女孩的成绩越来越优秀。在学校里面,老师都会特殊的照顾她,这引起了哥哥更大的嫉妒。女孩被打的更厉害了。
哥哥在家里吵着闹着,如果妹妹去上学了,自己不会再去。妈妈一边安抚着儿子,一边抄起旁边扫炕的笤帚冲着女儿就一顿抽。
女孩大了些,再也不像以前,只知道挨打。她抽空跑出了门,一直跑到了村外。
女孩躲在一面避风的墙边嚎啕大哭,引得房子的主人出来查看。
原来她不知不觉跑到了离村最远的一个房子旁边。
这间房子里只住着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姓李。李老太无儿无女,和村里人关系也不亲近。就算女孩在村里向来独来独往,也听过这个李老太的事情。大家都说她天生命硬,把一家人都克死了。
然而,这个命硬的李老太,却是女孩的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人。
“闺女,这世上,谁也不欠谁的,没人天生就该对你好。最重要的是,你要自己对自己好,然后把自己变得更好。等到那时,你就会发现,还会有别人会珍惜你,喜欢你。你想读书,就使劲的读。别人说什么都不要放弃。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李老太望着远远的天边,“当你走出这里,你会发现,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女孩还小,听不出老人言语中的唏嘘,却把这句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接下来,女孩坚强的顶住了家里的压力,一直没有放弃学业。因为这个,她的负担更重了。她必须要把上学时留下来的活全干完才可以。
即便是这样,女孩只要有一点点闲暇,都会跑到李老太家里来。
两人总是一边做活,一边聊着天。
现在的女孩,总是实心实意的称李老太为“奶奶”。两个人没有血缘上的关系,但对女孩来说,奶奶比那些冷漠的家人更亲近。
李老太的举止优雅大方,她有学问,也很有见识。她教女孩绣花,写字。时不时的来了兴致,她还会背几句诗歌,唱一段戏。
最重要的是,她对女孩性格的影响。在李老太的潜移默化下,女孩变得越来越开朗坚强。
女孩不知道李老太到底经历过什么,但也知道她和一般的农村老太太不一样。
李老太的身体不算好,没过几年就去世了。她临走前,把自己不多的积蓄都悄悄的留给了女孩。
“奶奶不能继续陪着你了。”李老太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孩,眼里尽是欣慰,“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吧,把奶奶这份也带上。”
女孩后来果然走出了这个小村子,到了外面的大城市。过去的一切都被她深深地埋葬,留在了这个破落的村子里。
张琴的讲述结束了,她的表情悲伤,眼里却没有一滴泪水。
她已经是一个魂体了,失去了流泪的功能。
“所以,学姐,你的遗憾是没有回来看看李奶奶吗?”听完了张琴的故事,满满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问道。
“呃,不是。”张琴吸了吸鼻子,好像真的哭过一样,挠了挠头,“给你们看个东西!”
张琴从衣服领子里扯出来一条项链,细细的链子下,挂着一个心形的吊坠。张琴小心的打开吊坠,露出了里面的一张的照片。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小像,女子烫着漂亮的大卷,长相甜美,嘴角微微翘起,看起来十分的恬静。
“这是奶奶送给我的项链,里面这个是她年轻的时候的照片。”张琴轻轻地摩挲着吊坠,“我把它戴在身上,就像奶奶一直和我在一起一样。”
因为魂体的局限,九婴和满满也看不出项链的材质。不过这种样式的项链,的确不像是一个生活在农村的东北老太太会戴的。
看来这位李奶奶还真是有些来历,只不过,一切都已经因为她的去世而成了难解的迷。连和她亲近的张琴也不曾知晓。
“所以,我还真不遗憾这个。”张琴笑了一下,“不过,把我的骨灰埋在这儿吧。”
这里有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九婴从旁边找来两块头上有些尖的石头,递给满满一个。两个人在墙根底下寻了个地方开挖。
虽然工具有些不趁手,但本来要放的骨灰盒也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九婴和满满就挖好了个坑,将骨灰盒埋了进去。
微微突起的小包,泛着泥土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