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
若是景重明在,必会疑惑不解,三娘不是已经死在溶洞里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究竟哪个真,哪个假?
但这个问题对叶顾怀来说,从来就不存在。
他压根不认为溶洞里那位蛇蝎美人“三娘”,就是真的“三娘”,原因非常简单——对方身上,满是对“认同”的渴求。
希望获得别人的敬畏,以此来展现自己的强大,填补潜意识里自卑的内心。
这样的人,说是王室成员,也太牵强了些。
所以,叶顾怀在见到那位“三娘”的时候,就已经明白失踪的四匹濮国马去了哪里,也把整件事猜到了七八分。
如果没有“万年枝”这个插曲,他顶多拿了卫国使者携带的贡品清单走人,才不会管严家内斗。
这些人是死是活,孰胜孰负,又与他何干?
但现在,事情的性质又完全不一样了。
“万年枝”流落在外,只有三种可能:
一,姜夷歌违背了承诺,与外人联合,谋杀同伴;
二,姜夷歌身边的人背叛了她,把“万年枝”偷了出来;
三,蜀国天圣教发生重大变故,导致姜夷歌已经没空顾忌“万年枝”失落这等大事,可见她处境不妙。
无论哪种可能,叶顾怀势必都要寻根究底。
“三娘为何不开口?”叶顾怀面带微笑,轻柔得就像情人间的絮语,“难道几日前的事情,你就已经忘了吗?”
三娘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没什么好说的。”
对方喊出“三娘”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眼前这名男子究竟是谁了。再联想一下公孙恒至今没有回来,计划失败的三娘却不见沮丧,只是有点遗憾。
枉她费尽心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偏离预想的轨道。
或许,这就是命吧!
她正这样想着,大公子已经站了出来,故作诧异:“明珠,你——”
真是可笑啊!
大哥,你除了有个长子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
脑子?
这种东西,你真的有吗?
三娘,不对,应该是明珠公主扯出一丝讽刺的笑,还没开口,就见大公子被定在原地,只听叶顾怀冷冷道:“蠢货就该当好背景板,而不是跳出来供人笑话。”
这一刻,明珠公主竟然觉得气都顺了。
没错,这也正是多年来,她一直想说的话。
叶顾怀压根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单刀直入:“我只想知道两件事,第一,这毒药你从何得来;第二,谁教你的稀释之法?”
从王家车队被灭,直到今天,一共过去了整整十天。按理说,卫公至少凉了半截才对。但叶顾怀探了卫公的脉,发现对方至少还能熬个十来天。
这就证明,“万年枝”肯定被稀释过了。
据叶顾怀所知,这玩意压根不能与汤汤水水等混合,一旦混了,非但药性散发大半,而且会散发极其刺鼻的气味,足以让人拔腿狂奔。
姜夷歌一直琢磨将它改良,想办法稀释,以充当福尔马林那样的标本保存液。至少在五年前,这项实验还没成功。
明珠公主闻言,便有些愕然:“阁下不问我为何毒害生父?”
“为何要问?”叶顾怀不以为意,“他拿你当物品笼络公孙恒,你为何不能毒杀他?”
听得他的言论,四下哗然,心道这是谁家逆子,居然口出狂悖之言?却不知叶顾怀对这个世界父子君臣的理论也很腻歪。
他所处的世界与时代,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每个新生儿的父母,若是不打算将孩子交给政府,并拿钱走人,就要对这个新生命肩负起抚养责任。因为是他们将孩子带到世界上来的,孩子根本就没有选择权。
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机构,负责监督未成年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一旦父母对孩子不好,监护权就会被剥夺,本人也得去坐牢。
至于孩子,如果成年之后,还向父母要钱。要了多少年,就负责对父母有“年限*2,金额*5(考虑到货币贬值)”的赡养义务。
如果成年后就独立出去工作,不向父母拿一分钱,双方在法律上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像卫公这种把孩子全扔给他人抚养,虽然给吃给穿,却半点都不关心孩子的成长;女儿还没成年,就把她卖给老头子,换取利益的父亲。换到那个世界,早以“拐卖妇女、儿童罪”给关进监狱,刑期三十年起步,最高死刑。
这种情况下,被他卖掉的女儿若是把他给杀了,法官会考虑到她本身就是受害者,酌情减免刑期。
所以,叶顾怀压根不认为明珠公主毒杀卫公有什么问题——你把别人卖了,还不允许别人报复你?就因为你是她爹?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至于明珠公主会面临什么惩罚,那又不是他该操心的问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看出叶顾怀是真的不在意,明珠公主先是有一瞬的愕然,旋即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不错,毒是我下的。”
“明珠,你——”一个宫装妇人指着明珠公主,手都在颤抖,身边的女人们面上同情,仔细一看,眼底都是幸灾乐祸。
毫无疑问,这位妇人,正是明珠公主的母亲。
面对众人斥责的目光,明珠公主抬起头,一扫平素的温顺端庄,犹如牡丹般华贵的脸上写满了高傲:“我做下的事情,我就敢当,不像你们,明明一个个都恨不得他去死,表面上却还要装出希望他长命百岁的模样。”
既然把话都说开了,明珠公主也不含糊,冷冷地扫视每一个人,看见他们下意识躲避的目光时,心中冷笑。
一群懦夫!
“我也不瞒你们,我恨他,恨这个宫廷的所有人,已经很久了。”明珠公主冷冷道,“就因为我是媵妾所生的女儿,从小就被欺压,缺衣少食,不能说。被姐姐扇巴掌,要忍;被妹妹推下湖,还是要忍。说我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媵的女儿,始终是媵,永远低人一头,就算嫁人也是小妾,生死捏在嫡出姐妹手里,我还是要忍。”
“这些后宫争风吃醋都是小道,我也不计较。”
“但我明明有着极为出众的天赋,过目不忘,却连读书的资格都没有。想要多看几本书,四处求人,却被说成‘不务正业’,被罚跪,罚抄《女戒》。还要被教育,女人嘛,只要姿容出众,懂得讨夫婿欢喜,肚皮争气就行,干嘛要去学百家典籍?”
说到这里,她的恨意几乎是扑面而来,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浓烈的不甘:“凭什么女人就不能读书习字,只能被圈在小天地里,你扇我一巴掌,我还你一耳光?”
“论天赋,在场这群姓严的男人,哪个比得过我?他们被名士悉心教导,却不思进取,逃学罢课。”
“我只是想多学点东西,却因为我是女人,就被剥夺了资格,口口声声还是‘为你好,不想你累着’,实际上是怕我比男人出色太多,将来的夫婿会不高兴,我怎么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