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人…”彭岳进了严府,见了迎面走来的严嵩,拱手行了个礼。
“彭大人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啊。快请进!”严嵩边说边眉开眼笑地将彭岳迎进屋内。
“你这要是寒舍,就没有好府院了。”彭岳心道,每当他看到严嵩那一脸老褶子总是亲切地叫自己“彭大人”,就不禁感觉有些好笑。
其实这次如此“顺利”地到严嵩府上,彭岳心中也有些纳罕。本来他还在犹豫怎么向严嵩提出请他帮忙向陶仲文求情的事情,可是还没等自己完全说明用意,严嵩便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还专门邀请自己到他府上做客。彭岳当时也拿不准严嵩到底是什么用意,但是想想平日严嵩对自己的态度,便猜想可能是他想要借机交好自己,于是彭岳便也乐得顺水推舟了。
坐进屋内,宾主寒暄,彭岳对自己先前的猜测更加确定,严嵩确实是想要借此机会交好于自己,至于其中的政治考虑,彭岳也不愿多想了,因为他实在不愿意“自恋”地去思考交好自己到底有多少好处。
“彭大人如今备受皇上宠信,年纪轻轻便居如斯高位,真是令严某汗颜啊…”严嵩边说边笑着指了指严世藩,“比犬子可是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从一进门,严嵩便对彭岳大加恭维,这一通夸赞实在是令彭岳有些不好意思,只得连连摆手:“严大人过誉了,东楼天资过人,想必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此时彭岳虽然表面镇定,但是内心却越来越焦急,他可不想在这里和严嵩扯闲篇,拉感情,可是他又不能直截了当地就把自己的目的提出来,如果没有点感情交流,只怕他说出来也是没有用。
“彭大人哪里的话,在下如今和彭大人年纪相仿,但却没有彭大人的作为啊,哈哈…”严世藩在一旁眯着眼睛说道。
“说的是啊,哈哈…我记得这应该是彭大人第一次来我这府中做客吧?”严嵩可不想再刚才那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本来就是一句客套话嘛,因此严嵩便笑着将话题岔了过去。
“额…确实是,之前还没有机会到严大人府上做客呢。”彭岳笑着答道,心里却在思忖着怎么把自己此行的目的给引出来。
“所以说今天彭大人驾临敝府,我是深感荣幸啊。”严嵩脸上堆着笑容,“趁今天这个机会,我就给彭大人介绍一下,可能我这家眷中,您只认识小儿东楼了…”
严嵩话刚说完,就见一位少女脚步盈盈从内堂走了出来。只见这女子身穿淡绿罗衣,颈中挂着一串明珠,脸蛋白皙娇嫩,似乎要滴出水来。双目流动,秀眉纤长,明眸皓齿,清丽秀雅,神态娇柔,实是个出色的美人。
虽然彭岳有时候还蛮爱装装“正经”,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虽然现在是处在严嵩府上,可是看到这样的美女,彭岳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是只那一瞬间,彭岳就回过了神,这个人是谁?为什么突然谈着话,严嵩就要把她叫出来,按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啊,一般彭岳去某些官员家中做客,万没有叫家中女眷出来见客的道理。这种事情只在彭岳成亲之前发生过,而且一般只有一种情况…难不成严嵩想对自己使美人计?
就在彭岳还在思索的当口,严嵩却在一旁笑意吟吟地开了腔,“彭大人,此乃小女。”
彭岳心中听了着实一惊:没想到严世藩生的那么丑,竟然有个那么漂亮的妹妹。而且在彭岳的印象中,不记得严嵩家里有什么女儿啊,不过自己对这种事情了解得也不多,历史上皇家女眷都记载不全,更何况是严嵩的一个女儿。
“不瞒彭大人,此女非我亲生。”严嵩也看出了彭岳脸上的惊奇之色,便在一旁幽幽解释道,神态中也带着一些伤感。“贱内已经过了生育的年纪,而且二女早亡,家中只余世藩一子,因此对他甚是疼爱。此女乃妻弟之女,本名欧阳梦筠,因其父早丧家贫,见其可怜,于是将她领养到家中,现名严梦筠。”
“原来如此…”彭岳嘴上应着,心中却不禁对严嵩将这种话也对自己说的行为感到惊奇,“严小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果真有大家风范…”
当然彭岳对于严嵩对待妻子的忠贞态度这件事,心中也是敬佩有加。想严嵩终其一生,只娶一妻,从未纳妾,并且与其妻子相守近七十年,尽管后来严嵩只有一子,也只是从家族中收了一些义子义女,始终与其妻恩爱非常,相敬如宾,在古代做到这一点,实在是殊为难得。
“彭大人谬赞了…”就在彭岳走神的这一当口,严梦筠已盈盈走了过来,随即屈身向彭岳福了一礼,“奴家见过彭大人…”
“啊…在下见过严姑娘…”也不知道是见到美女的缘故,还是初次来严嵩这府邸中有些紧张,彭岳话语中竟显得有些拘束,“姑娘不必多礼…”
严嵩和严世藩见这情景,不禁相视一笑,“小女不知礼数,彭大人切莫见怪…”还是严嵩现在一旁开了腔,而此时严梦筠也知趣地退到了下首,在离他们较远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去。
“哪里哪里,我看严姑娘书香气质,浑然天成,不禁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怎会有不识礼数之说?”彭岳发现自己拍马屁的功力实在是与日俱增,不过彭岳这几句话虽然有恭维的成分,但是大部分也是出自真心。
“彭大人说笑了…”严嵩笑笑,他可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相互之间客套的吹捧与恭维之上,“要说彭大人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到寒舍,我实在是颇为感动,还望以后彭大人能多多赏光,来府上做客啊。”
“这是自然…”彭岳笑着说道,心里也窃喜终于能够进入正题了,“朝政之事,说起来都是颇为繁杂,要是想让皇上满意,哪件做起来也不容易,想必严大人平日也有不少费心费力的事情吧?”
“说的是啊…”严嵩倒没想到彭岳三句两句竟绕到了这上面,心里自是惊奇,不过这也是他迫不及待的事情,于是连忙顺坡下了,“平时许多事情是尽心尽力,可叹总有诸般掣肘,我也甚是无奈啊。”
“宦海生涯,这都是难免的事…”彭岳显出一副落寞的神色,好像这样便有了些同仇敌忾之感,“所以这许多事情,还需要相互帮扶才是…”
“哎呀,彭大人所思,和我甚是一致啊…”严嵩话语中虽满是激动之情,可是一颗心却是静了下来,他终于完全搞明白了彭岳的用意,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其实在一开始彭岳主动找自己闲聊说话时,严嵩就有些诧异。而当自己随口提及邀彭岳到府上做客时,他竟满口答应,严嵩就更是有些费解。可是在彭岳登临府邸之后的殷勤态度以及闲聊话语中,严嵩便已猜到了他的目的,而当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事情也就是再明白不过了,他有求于自己。
但是严嵩乐得这种情况,自己求得本来就是这种结果,说白了,二人之间就似一种利益交换,根本不用考虑什么友谊不友谊的问题,只要肯“互相利用”就好了,官场交情,不就是在这种“互帮互助”之下与日俱增的嘛,如此一来,严嵩倒不计较谁先帮谁的问题了,最好是自己先帮他,让他欠自己一份人情,这样一来,主动权实际上就掌握到了自己手中,至少这是严嵩自己打好的算盘。
“不知道这些日子彭大人还在忙些什么?难不成还是市舶司的事情?”严嵩说这话,自然不是存有疑问,而是想把这个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出来,因为他知道彭岳现阶段所思不过也就是这件事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能帮得上彭岳,但是他也要先把话挑明,这样也正好给彭岳一个台阶下,省得他不好意思开口。聪明人之间合作,就应该先示之以诚,严嵩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并没有错。
“严大人说得对啊,其实户部的大多数事情并没有那么麻烦,只是这市舶司之事,屡屡受挫,令我甚是为难啊…”严嵩的态度也有些出乎彭岳的意料,他本来还在犹豫该怎么开口,可是他没有想到严嵩竟然颇为“体贴”地先把事情提了出来,这样倒是省去自己的许多尴尬了。
看来严嵩对与自己合作的事情很有诚意,不过这个时候彭岳却担心起另一件事情来了。他这次求助严嵩本是权宜之计,并不想与严嵩有什么长期合作,可是看样子严嵩并不是这个想法。彭岳此时便开始思索起来怎么样才能既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又能及时摆脱与严嵩的联系。
“那不知彭大人有何计议?据我所知,皇上至今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不算明朗啊…”严嵩这个时候便开始在脑中思索起来怎样妥善处理这个事情,因为他不太想卷入这个市舶司的争议中。既然朱厚熜的态度不明朗,在没有摸清朱厚熜的脾气之前,自己自然不能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严嵩的处事之道,而事情证明这确实很有效。但是他也不想在一开始就拂了彭岳的面子,这太不利于二人以后的合作了,严嵩一定要想出个双全之法,但是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注意自己的言语,不要被彭岳带到“沟”里去。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计议不计议之说,关键还是皇上的态度嘛。”彭岳自然是听出了刚才严嵩话语中的意思,虽然他没有明确说,但是彭岳心中也明白严嵩肯定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了,这个一直信奉明哲保身的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掺和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但是彭岳自然要想办法说服他,“其实皇上现在并不是态度不明朗,只是还存有一些疑虑,只要能够把皇上的这个心结解开,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哦?这件事我还真不清楚,不知道皇上心中有何疑虑?”严嵩这句话倒是撇的挺干净,看来如果彭岳不把利害关系讲清楚,严嵩是决计不会插手此事的。
“那好,今日我就将这其中原委细细说一遍。”彭岳的手指在桌案下捏成了一个环,可是脸上却堆起了笑意,“皇上心中所虑,无非是开私口后,朝廷的收入会因此而下降,但是在我看来,这笔收入只会增加,不会减少…”彭岳说着,就发现严嵩的神色也变得疑惑起来,当然他肯听进去,这就是好事情。
“下面容我给严大人算一笔账…”彭岳边说边把手臂举了起来,扳着手指头仔仔细细地给严嵩算起账来,并把他曾经和夏言讨论过的许多想法都和严嵩说了出来,这种认真的精神倒是让严嵩不得不竖起耳朵,摆出一副极其正式的样子。
“彭大人分析得的确很有道理,不过…依我看,彭大人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开私口之后朝廷收入就一定会提高吧。”严嵩脸上堆着笑,尽量使自己的话说起来显得轻松。
“额…毕竟有些意外的因素,谁也无法预料,所以要说万全的把握…我也不敢保证。”彭岳没想到严嵩的关注点如此直接,自己说了半天,他问得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再仔细想一想,倒也不奇怪,他一直关心的不就是这个问题吗?
“也对,什么事情也不可能有万全的把握嘛。”,严嵩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彭大人就赶紧上疏,向皇上陈述利害,让皇上明白此节,从而争得皇上的同意,这样一来,你的这个措施也可以顺利实施了。”严嵩两句话,又把皮球踢回了彭岳那边。
“我也想过这个…”彭岳发现和严嵩聊天好累,同时也有些为严嵩的“狡猾”而哭笑不得,“怕只怕到时候皇上还是心存疑虑,那样一来,再想要提及此事,可又要破费周折了。”
“原来彭大人是有这层考虑啊…”严嵩扭过头扫了严世藩一眼,却见他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喝着茶,一句话也不说,好像和他毫不相干似的。严嵩嘴一撇,又迅速把头扭了过来,“这种考虑也有道理,但无奈我对此也不太清楚,可恨帮不上彭大人什么忙啊。”
“严大人哪里的话,想严大人身居礼部尚书,朝中多少事情,皇上不得先问问您的意见…”其实彭岳刚听到严嵩那样说,心里是有些失落的,因为他觉得可能严嵩真的不愿意帮自己,自己此行是白来了。不过当他细细观察严嵩的眼神时,才发现严嵩并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想要获得一个更大的“报酬”罢了,看来严嵩的“生意经”确实念得很好,不过彭岳也没有想过严嵩会白帮自己这样一个忙。
“那好,既然如此,我可就直入话题了…”彭岳在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