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彭岳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宾客盈门。就连杨继思也专程从老家赶来,为二人祝贺,并笑言早知二人当初存了其他念想。
谁也没有想到,当朝新贵彭岳竟然不声不响地成亲了!其实在这之前,有不少官员有心结交彭岳,想要攀上彭岳这门亲事,只不过都被彭岳婉言谢绝了。且不说彭岳年纪轻轻,便已贵为户部左侍郎,就看他做的那些事:织造局,军器所,漕运改革,开办学堂,如今又在谋划开海禁。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的管理之权都握在他手上,如今又执掌了大半个户部,看这个趋势,虽然现在不曾入阁,但是在众人眼中,彭岳入阁拜相那是迟早的事。
但是现在彭岳已经成亲,众人也就绝了这份心思,毕竟这种事情也不能赶鸭子上架,实在是勉强不得。这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是来这送上一份贺礼,念上几句祝福之语,趁机再和彭岳攀两句交情了。
彭岳穿红戴花,笑容满面,周旋于宾客之中,他知道只有在这种欢闹的气氛中,才能暂时忘却心中那略带苦涩的痛楚。
但是他却始终忘不掉那个身影,他在敬酒回礼中不断用余光搜寻着,她终究还是没有来。
他此刻突然感觉对不起紫菱,这本来是属于紫菱的婚礼,然而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可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心中对不起紫菱,他在现实中对不起仇青歌,然而他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过来…”彭岳冲候在门口迎请客人的小厮招了招手
“怎么了,老爷?”听到彭岳传唤,小厮连忙跑了过来。
“夏言夏大人府上派人来过吗?”彭岳看看左右,小声问道。
“额…”小厮快速翻阅起了手上的册子,“夏府派人来过,只不过就送了份礼过来,并说夏大人身体有恙,不便前来了。”
“嗯,我知道了…”彭岳摆摆手,“你先去忙吧…”
“是!”小厮冲彭岳点点头,连忙跑了回去。
“唉,看来这次真的是得罪了夏大人了…”彭岳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是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怪自己,如果自己像紫菱所说的那样,在一开始就明确拒绝了夏言,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这个局面了。”
“你听没听说,彭大人这位新婚妻子其实之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彭岳背后的一阵窃窃私语引起了他的注意。
彭岳转过身来,却发现一个屏风挡在自己身前,于是彭岳也没搞出什么动静,微微侧身,竖起耳朵听了下去。
“你这是从哪里听说的,彭大人怎会娶如此身份的一个女子为妻…”另一个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不太愿意提这件事情。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胡说?”那个人边说边打了个酒嗝,“听说就是之前杨…杨一清杨大人家里的婢女…”
“我怎么听说好像是彭大人的一位近亲,好像是彭大人的妹妹…”
“这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了…”伴着嚼菜的声音有些刺耳,“之前我来彭府见过一次,长得还是挺漂亮的,不过既然出嫁前就在彭大人家住着,那应该是彭大人的妹妹无疑了…”
“那就更有问题了…”紧接着又是一个响亮的酒嗝,“怎么能出嫁前就住在彭府,关系一定是不清不楚,见不得人…”
“你别灌了点黄汤就在这瞎放屁!”这句制止还伴了些小声,“这可是在彭大人的婚宴上,要我说就是你老赵没能成功把女儿嫁给彭大人,心里头不服气,对不对?”
“放…放屁!”带着些醉意的回应有些激烈,“我…我是为夏大人不值,为彭大人不值!”紧接着就听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听说之前夏大人曾经向彭大人提过亲事,可是…彭大人好像没有答应,你说夏大人家的千金…啧啧…谁不想攀这个高枝,我是真为彭大人不值啊…”
“有这件事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小声的议论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彭岳听到此处,也是心中一惊。他一直以为夏言提亲这件事情,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但是现在才终于明白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最终还是让别人知道了,而且如果有人私下宣扬,那恐怕朝堂之中都会知道自己拒了夏言的亲事,娶了一个出身并不高贵、来历并不清楚的普通女子为妻。夏言向来是个好脸面的人,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自己此番恐怕是把夏言得罪得不轻。
“咳咳…”彭岳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屏风,“各位大人在此吃得可好,彭某照顾不周,今日有些怠慢了…”
“彭大人…”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人连忙停下动作,举起酒杯向彭岳行礼,“祝贺彭大人新婚之喜!”
刚才那两个还在背后“嚼舌根”的人羞红了脸,也不知道彭岳到底有没有听见,干脆拿酒杯把脸挡住,祝词也说得含糊不清。
彭岳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同时用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
“赵文华!”彭岳心中一凛,果然是这个混蛋在背后“嚼舌根”!本来自己就对这个历史上的奸臣不怀好感,只不过他现在还没露出什么过于明显的奸臣迹象,所以彭岳也就没有追究。但是今日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只是因为他刚才宣扬夏言提亲的事,更因为他竟然在背后说菱儿妹妹的坏话。出身不高怎么了,无论如何也比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强!早知如此,当时你上门提亲时,就应该好好羞辱你一番!
“老爷,刚才有人送来你封信,说是要我当面交给您。”门口的小厮匆匆跑到了彭岳身前,把信交到了彭岳手里。
“嗯?额…”彭岳心中一颤,在接过信封的那一刹那,他几乎可以断定是谁送过来的了。
彭岳环视众人,只见他们聚集在自己手上的目光旋即收了回去,如解冻一般,开始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彭岳装作漫不经心地拿起了下人手中的那封信,“你先下去吧…”随即把信揣进了怀里,“众位大人在此慢慢吃,彭某先去那边招待一下了…”
“彭大人慢走…”熙熙攘攘地推送辞酒后,彭岳终于离开了那座酒席。
“送信的人在哪里?”彭岳见四周无人,赶忙追上了刚才报信的小厮。
“老爷…”小厮好像为彭岳的突然追来而感到惊奇,“送信的人…已经走了…”
“这样啊…”彭岳笑笑,心里却有些失落,“来送信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来送信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小厮挠挠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
“年轻的女子?”彭岳表情有些错愕,“她已经走了?”
“嗯…”小厮点点头,“送完信就走了。”
“哦…”彭岳摆摆手,“你先去门口吧…”
“会不会是她亲自送来的?但是她不敢进来?或者她现在就躲在某个角落偷偷看着自己?”彭岳脑中一下子涌出无数想法。
彭岳突然有种冲动,他想要冲出去看一看,他觉得仇青歌就在这宅子附近,只要出去就能看到她。
但是彭岳的脚又有些挪不开步子,自己出去之后,看见仇青歌又能怎么样?现在自己已经和紫菱成亲了,对,自己不能对不起紫菱,既然已经娶了紫菱,就要好好待她,忘掉仇青歌吧,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忍不住朝门口张望了两眼,彭岳终于回过头去,转身走进了内院,怀中那封信的一角已经被自己捏破了。
穿越人群,颔首致意,彭岳最终还是来到了一个无人处,“这只是一封信,看完之后,再无交集…”彭岳不断说服着自己。
可是拿起那封信,彭岳又忍不住去猜想信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自己心里到底期待这封信上写些什么?彭岳不敢去想,他不容许自己对不起紫菱,从身体上,到心里上,自己现在只属于紫菱一个人,“不管上面写的是什么,自己也不能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后悔现在所发生的的一切。
思虑再三,彭岳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依旧是那熟悉的清秀的字迹:“幼时,我曾听说:蝴蝶飞不过沧海。现在,我才明白:蝴蝶并不是飞不过沧海,只是当蝴蝶千辛万苦越过沧海,才发现,沧海的这边,从未有过等待。
彭岳闭上双眼,一任泪水打湿了信笺…
俩只大红烛映在一对对贴满喜字的窗纸上,一跃一跃的烛光让房间充满了暖意。彭岳看着一脸娇羞的紫菱,恍惚间竟觉得有些陌生:她再也不是那个小姑娘了。脸上的婴儿肥早已消失不见,如今她脸庞纤巧削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大红的袍子,此刻显得雍容华贵,却遮不住身上的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美目流盼,说不尽的温柔可人,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女子。
而紫菱此刻低垂臻首,一双芊芊玉手抠弄着喜袍上的红结。能够嫁得心上人,紫菱心中自是高兴,脸上喜悦的神情也难以掩饰,雪白的肌肤泛着红晕,分不清哪是烛光,哪是羞意。
彭岳处在这情景之中,不免心生爱怜。用手抚着紫菱秀发盘起的后髻,竟泛起了些微微的醉意。眼前的人像变得模糊起来,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有往昔的羞涩,没有方才的喜悦,她只是用呆呆的眼睛看着自己,越来越远,她张张嘴,想说着什么,她轻轻唤道:彭大哥…
“韵哥哥…”一声娇嗔将彭岳的醉意驱散了。彭岳说不清刚才的感受,有喜悦,有愧疚,有心痛…
“韵哥哥,自从我留下来的那日,我…便无时无刻不再期盼着这一天,”紫菱羞意难掩,瘫软在彭岳怀里。
“韵哥哥…”眼前的身影变了,她分明在呼唤着“韵哥哥”,那一声声呼唤,难掩娇羞,充满喜悦…
彭岳吸了吸鼻子,定了定神,是的,眼前的可人儿是紫菱,是他的“菱儿妹妹”,他紧紧攥住了紫菱的小手:“菱儿妹妹,我会永远对你好的…”这是对紫菱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