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最近户部财政有些紧张…”彭岳准备在今日将自己酝酿已久的计划说出来,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感觉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朱厚熜有些惊奇,“爱卿,你所督办的漕运,陆运以及纺织之事不是很顺利吗?而且近日户部报告的财政收入一直是稳步增长啊。”
“陛下,军器所和织造局的研究都需要户部拨款支持…”彭岳见朱厚熜神色有些不悦,“当然,这点支出不算什么。主要是最近刚刚给陕西军队发了粮饷…而且最近宫中延请的道士日众,臣私心想着,陛下的炼丹炉什么的也该换一套新的了。”彭岳现在只能以支持朱厚熜修道为代价来换取更大的利益了。
朱厚熜听到彭岳这样说,心中不免一喜,他本来也想再多使些钱财用于修道,只是舍不得用自己的私库罢了。“那不知爱卿有何良策啊?”
“陛下,这些年来朝廷实行宽税政策,百信对此皆交口称赞,而且农业税收不仅没有因此下降,反而上升不少,由此可见宽税政策确实是受到百姓的称赞,提高了百姓的积极性,因此绝不应该再从提高农业税上入手…”彭岳怕朱厚熜一听说财政紧张,便兴起提高农业税收的心思,于是先为朱厚熜打了个预防针。
“朕看这农业税收上升,还是因为这几年来清理庄田等弊端,重新丈量土地,查抄隐没田产的原因…”朱厚熜笑着说道,“不过朕不糊涂,也知道这宽税政策的好处,户部财政没有紧张到一定地步,朕是不会动农业税收的心思的…”
“陛下圣明!”彭岳这话倒是由衷的赞叹,朱厚熜这种觉悟与自律意识确实是值得人臣敬佩,只不过朱厚熜做事反复,一会圣明,一会糊涂,彭岳也不知道他这股“圣明劲”能保持几天,不过最起码自己今天是挑了个好时机。
“要不然加收商业税?”朱厚熜低声问道,语气也不是很确定。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彭岳连忙在一旁摆手,“现在漕运,织造局等改革刚刚兴起,还未稳固,如果在此时加收商业税,不利于商业发展,恐怕之前取得的成就会大打折扣啊。”
“你说的也有理,并且加税这个事一提出来,朝中反对的大臣肯定不少…”朱厚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手指在自己大腿上不停地点着,“不过宫里头的用度也紧啊…你这户部的问题…”
“臣并非想让陛下裁剪宫中用度,这朝廷的钱本来就该挪出一部分给陛下用,怎么还能想着让陛下裁剪宫中用度呢!”彭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的,竟然能说出如此“无耻”的话。
“那爱卿向朕提起户部财政紧张,到底是何用意呢?”朱厚熜笑着问道,显然,彭岳这句马屁虽然拍得不怎么样,但还是说到朱厚熜心坎里了。
“陛下,臣有一良策,可解户部之急。”彭岳语气平缓地说道。
“爱卿不要卖关子了,赶紧说吧…”朱厚熜微微一笑,“朕就知道你怪法子多!”
“陛下,臣奏请重开浙江、福建、广东三地的市舶司!”彭岳语气坚定,直直地盯着朱厚熜。
“什么?”朱厚熜眯着眼睛,身体向前一倾,“你想要重开市舶司?”
彭岳见朱厚熜这个样子,心头一震,但是他也预见到了朱厚熜不会轻易同意,“陛下,如若开口通商,以我天朝之物,换取番邦金银,利润巨大啊。”
“利润大…”朱厚熜低着头,不置可否。
“之前三司上缴的利润也不是很多啊,而且耗费不少…”朱厚熜顿了顿,舒了口气,“事情办起来也麻烦,毕竟都废了那么多年了。”
“陛下,这件事办起来不麻烦,毕竟之前的旧址仍在,而且仍有不少官员精通此道…”彭岳慢条斯理地解释了起来,“而且之前耗费过多是因为制度制定的不够严密…”
“你对此事也有研究?”朱厚熜倒是对彭岳说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陛下,臣只是略通一二…”彭岳见朱厚熜询问,心里也有些高兴,“之前市舶司隶属于布政司,税收大权也都掌握在地方上,臣想着,上缴的利润不多,也许是…”
“对,朕一直觉得这个举措有问题,必须把这个权力收到朝廷里来!”朱厚熜一拍龙椅,情绪有些激动,已经忘了自己还没有同意彭岳的建议。
“陛下,我们也不能把这个权力全部限制死,这样就束缚住了地方的手脚…”彭岳可不想搞个过度中央集权,他知道这样一来又是一大弊政,“陛下,莫不如朝廷定好了税率,然后由地方代收,一部分上缴,一部分地方留用,市舶司的官员由朝廷直接派过去…”彭岳又将现代地方与中央分权的那套理论转化成了朱厚熜能够接受的话语,而且也在讲述中顺便穿插了一些与国外进行通商贸易,利润非常之大的例子。
其实一开始彭岳是希望把这项权力直接收归中央的,因为他担心这项举措地方上实施不好,因此想要自己亲自管理。但是一想到可能会留下中央过度集权的弊端,便又将这个想法放弃了。自己有这个“自律”意识,可坐在上面的朱厚熜和那些朝廷官员并不一定有这种意识。
并且将所得的税收一分为二,一部分上缴中央,一部分留给地方自己,加上一些监管措施的辅助,不仅可以保证户部得到大笔收入,同时也可以激发地方上的积极性,让地方官员踊跃奏办市舶司。
“还有…陛下,之前市舶司设有专门的机构接待外来朝贡人员,臣建议裁撤其中的吃穿用度…”彭岳一直觉得用那么一大笔钱来接待那么多来做生意的人,实在是不合理。
“这…有失我天朝威仪…这点钱朕还是出得起的…”
“陛下,朝贡人员一般都不会由三司进入我朝…”彭岳站在下面解释了起来,“要不然就将朝贡人员和贸易人员明确分开,朝贡人员可以简单接待,但是贸易人员不用接待…”彭岳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农”思想还是挺重的。
“不对!”朱厚熜一摆手,“朕还没有同意你所奏请的恢复市舶司的请求呢!”朱厚熜说到此处,自己也笑了起来。
“陛下…”彭岳低下头,差点没忍住和朱厚熜一起笑出来。
“好了好了,这件事朕还得思虑一下…”朱厚熜指指彭岳,“你要是还有话,就接着说…”
“谢陛下…”彭岳朝朱厚熜行了个礼,心里对这件事的把握也大了起来。
“陛下,您是否记得海道副使汪鋐于东南沿海缴获的那批弗朗机,那些弗朗机皆为西人制造,威力甚大。臣的军器所中研制的许多火炮,都是从弗朗机改造过来的。由此可见,西人也能产一些有用的东西。如果我们与他们进行通商贸易,就可以换取这些我们没有的东西。然后将这些东西加以改造,使它们为我朝所用,岂不更好?”彭岳这样说,是有事实依据的。其实那个所谓的弗朗机就是火炮,其实是从葡萄牙的船队缴获的。却说此时在东南沿海,葡萄牙也常常同倭寇一起进行抢劫,因此能够劫得葡萄牙的战船火器。
“这些东西,不一定要靠通商才能得来…”朱厚熜悠悠说道,“我们自己也是可以造出来的吧。”朱厚熜虽是这样说,但底气也不是很足。
“陛下所言极是,我们确实也可以造出来。只是能够直接从他人那里获取,岂不是更简便。况且我们还可以将他们改造的更好更强,更能向他们彰显我大明的实力。”彭岳耐心地解释着,“并且此次我们只是侥幸获得,但恐怕还有许多东西,我们没有办法取得,只能靠正常的通商贸易,我们才能看到啊。”
“这样…”朱厚熜兀自低声念叨着,“你这一说,重开市舶司确实是好处不少啊。”
“陛下圣明,陛下所言极是!”彭岳在下面连忙接起了话茬。
“不过倭人实在可恨,以前通商之时竟然抢劫焚烧商船,杀我大明官员。如果不关闭口岸,给他们一些教训,他们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朱厚熜忽的又在上面愤愤起来。
彭岳此时也发现原来朱厚熜也不是拘于祖制之人,而确实是对嘉靖二年日本争贡之役那件事心存愤懑,心里不禁暗暗嗔怪起来夏言:你当时那封奏折写得是有多坚定,在朱厚熜心里留下那么大的阴影。
“陛下,倭人是因为国内战乱,一些无家可归的武士迫于生计,才干起了这种可恶的勾当。我们关闭通商口岸,并不能禁止此事,倭人反而因为不能得到我天朝之物,对此更加渴求,现在东南沿海的倭乱可是愈演愈烈啊…”彭岳知道此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因此言辞说得也是极为恳切。
“照你的意思来说,现在倭乱越来越严重,还是废除市舶司的缘故?”朱厚熜皱着眉头,一副半信不信的样子。
“话也不能这样说…”彭岳见朱厚熜微有不悦,气势也弱了下来,“臣只是想着如果我朝重开市舶司,那么倭国便能够得到日益渴求的天朝之物,自是感恩戴德,不胜欢喜。那些蛮夷便也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来东南沿海抢劫了…况且我们在贸易中占据主导地位,如果倭国再次出现恶劣行径,我们便暂关口岸,对其进行惩罚。到那时候,他们必然仰我天朝鼻息,不敢造次。”
彭岳一直认为明朝的倭寇之乱愈演愈烈,海禁负有很大的责任。此时日本已经开口通商,而中国还在禁止通商,日本想要得到中国的物品,通商不成,只能靠抢了,如此一来,倭人抢劫越来越频繁,规模越来越大,因此彭岳只能把这件事向朱厚熜讲透彻,说明白,希望他能冷静地分析利弊。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朱厚熜抚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不过朕听说这几年倭人在东南沿海烧毁民宅,残杀百姓,无恶不作,要是不给他们一些教训,实在是难消朕心头之恨!”
“是该给他们一些教训…”彭岳见朱厚熜在话语对此事有所松动,便在底下跟着应承起来,“但是陛下,我们不能因为一个倭国就阻断了与各国的通商联系。西人小国,无不仰慕我天朝文明,对天朝之物也甚是渴求。我们如果因一小小倭国便阻断了各国对我朝的仰慕与学习交流之心,岂不是因小失大?”
彭岳知道现在西方已经发展出来很先进的火器,比如葡萄牙的火炮,必须要和他们通商交流,来获取这些东西,才能使得现在的明朝能够不渐渐落后于世界大潮。
“你说的也对,不能因小失大,不能因为一个小小倭国就耽误了其他番邦表达对我天朝的仰慕之情。”朱厚熜伸手指指彭岳,“这市舶司也不是不可以恢复,但是对于接待倭国使者必须明令禁止!总之,我们可以和其他番邦做生意,也允许其他番邦来我朝朝贡,但是倭国人不行!”
“陛下…这…这样不好吧?”彭岳一副焦急的表情,“如若我朝允许其他番邦来朝贡,却唯独禁止倭国来此。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得不到我天朝之物,而且还会生出怨愤报复之心,只怕如此会导致倭乱更甚啊!”
“难道我堂堂天朝还会怕一个小小倭国来捣乱!”朱厚熜一拍龙椅,显得很气愤,“只要是倭人在我大明境内捣一天乱,朕就绝不会同意他们朝贡贸易的请求!”
“陛下,倭人没有教养,所以才会出此祸事…”彭岳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但我朝应以德报怨,如此更可显示我天朝威仪,也能够解决倭寇祸乱之事…”
“不行!什么以德报怨!”朱厚熜使劲挥挥手,“就这样定下了,市舶司可开,但是不与倭人通商!”
“陛下,此事还望您能…”
“爱卿无需再言!”朱厚熜皱着眉头,“要是再在此事上纠缠,那市舶司之事就业跟着缓上一缓!”
“臣不敢!”彭岳慌忙跪在了地上,“倭乱一日不平,我朝绝不会给予倭国通商朝贡之权!”
彭岳此时心中生出一股寒意,他隐约觉得如果不能将此事妥善解决,那么将会无法阻止之后的祸乱,而且自己的这些努力也将毁于一旦。
“你先下去吧,朕有些乏了…”朱厚熜偏着身体,揉揉太阳穴,“市舶司之事,就还是由爱卿操办吧。”
“谢陛下。”彭岳的声音也不似成功之后那般,透露出应有的喜悦。
彭岳隐约觉得朱厚熜不仅仅是身体劳累了,而是心开始困乏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朱厚熜有一天真的对朝政失去了热情,那么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毕竟这些改革要是没有朱厚熜支持,怕是寸步难行,可是看着朱厚熜现在对修道之事的痴迷程度,彭岳心中的担忧也在不断加深。
是啊,如果一个皇帝对朝政持一副不关心的态度,大多数事情不管不问,那么掌握不了实权的大臣还能做些什么呢?彭岳开始害怕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又不得不思索这个问题,只希望这一切能够来得慢一些吧。
附注:1.关于明朝海禁问题,读者有兴趣可自行百度(并不保证全部正确,但大部分信息还是有效的),从中便可得知明朝海禁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严格,那样不近人情,所以笔者一直本着务实的态度,既没有把废除海禁的难度过于夸大,也没有将废除海禁意淫得过于顺利,只是在阅读大量史料的基础上进行细细揣摩,以写出自己认为的最合理的情况。
2.隆庆开关:明穆宗(明世宗朱厚熜之后为明穆宗)时期,曾宣布废除海禁,允许私人贸易,史称“隆庆开关”(这一点如果读者有兴趣可自行百度),当然这种开关限制极大(范围只有“月港”一处,而且对于私人出海有诸多限制),但作用也极大。但此处我需要说明两点,第一,此时对日本的贸易仍在禁止之内,所有出海船只均不得前往日本,若私自前往,则处以“通倭”之罪(但仍有许多人冒险前往,因为利润极大,与在海禁时期,走私贸易频繁猖獗是一个道理)。第二点,万历(明穆宗后为万历帝)二十年,由于日本丰臣秀吉出兵朝鲜,明廷再次下令禁海。(当然,原因不止这一点,还有很多,每件事情都是复杂的)
我之所以写这个,是想让读者明白在海禁这件事上,统治者的顾虑以及思考角度,当然,要想彻底明白,还是需要阅读许多史料的,只看百度百科是不可以的,嘿嘿。(如果读者对于海禁之事真的了解一些了,就会发现笔者对于这件事的态度真的是很严谨的,对于此事的发展程度绝对是一种合乎情理的估计猜测,希望大家原谅我的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