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哥,你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来照看这漕运的生意了,今日怎么想起到这运河来了?”仇青歌边说边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彭岳。
“今日我来这里看看,主要就是想感受一下…”彭岳边说边活动了一下自己坐在马车上被颠簸得有些酸麻的四肢。
“这运河真是个大工程,虽然修建起来麻烦,但是益处真是无穷无尽…”彭岳看着前方运河上来来往往的商船,不禁感慨起来。
“但隋炀帝当初修建这运河,可是耗费了不少民力物力,多少百姓的性命就埋在这运河底下…”仇青歌在一旁轻声说道。
“这个问题…后世褒贬也不尽属实…”彭岳干笑道,“算了,今日不提这个,只说这运河修建的好处…”
“想唐宋两朝,元世祖忽必烈,我朝成祖皇帝都在运河修筑方面费了不少力气,今日终于见到了成效…”彭岳的目光依然放在前方悠长的运河河面上。
“是啊,要是这运河不通,咱这漕运的生意也是没法做了…”仇青歌在一旁附和道。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后山归来以后,自己现在越来越不想和彭岳斗嘴,甚至有些不敢和彭岳斗嘴,有时候在他面前温顺得像个小猫一样。
“你认为这现在的漕运改革好不好?”彭岳转身看向身边的仇青歌。
“嗯?当然好了…”仇青歌抬头看看彭岳,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漕运改革这件事,人家不知道称赞了多少次,难不成人家说的话,你都忘了?”
“我怎么会忘…”彭岳呵呵笑道,“我之所以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最近想做一件比漕运改革还要大的事情。”
“什么事?”仇青歌瞪大眼睛瞅着彭岳。
“这件事…和漕运相似…”彭岳伸出手指指远方,“但是好处要比漕运大上千倍万倍。”
“哎呀…彭大哥,你就不要和我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吧…”仇青歌娇嗔着向彭岳身边靠了靠。
“废除海禁,与万国通商!”彭岳话说得坚定,一如那日在夏言府上。
“什么?”仇青歌娇躯一震,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你想要废除海禁?”
“怎么,难道你对这件事不认同?”彭岳没想到仇青歌会有这样的反应。
“没…我很认同…”仇青歌轻轻摇摇头随即恢复了平静,“我也认为海禁应该废除,我也知道废除海禁的诸多好处…”
“哦?原来你对这件事我清楚?”彭岳笑着问道,他确实没有想到民间百姓也会关心这件事,看来废除海禁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当然清楚,我怎么会不懂?”仇青歌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好像为彭岳在这件事上“轻视”自己而感到不高兴,“帮你操办了那么长时间的漕运生意,对海禁这种事当然会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也对,哈哈…”彭岳笑着说道,心里也感觉到了仇青歌的一丝愠怒,“毕竟令尊是大商人,对海禁这种事情自然关心。”
“我父亲不是商人…啊…不是…”仇青歌一时急得有些羞红了脸,“我是说…我并不是因为我父亲才关心海禁之事的,而是我自己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漕运生意的原因。”
“我做漕运生意时常常在想,我们既然能够把货物从南方倒运到北方,为什么不能把范围扩大。就在这时候,你想出了陆运改革的法子,我们能够将东西边境的货物相互倒卖…”仇青歌好像想要极力向彭岳证明自己真的对海禁之事很有研究,因此将事情叙述得极为详细,“咱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赚的钱越来越多,我的心思也越来越活络,我就想我们为什么不能把生意再扩大一些,甚至把范围扩大到海外,那样我们的利润也更大,而且我们挣得就都是那些外邦人的银子,而不是咱大明百姓自己的银子,这样一来,肯定会去了解海禁嘛…”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对海禁之事有了解…”彭岳笑着说道,“那为何刚才我说出废除海禁之事,你会是那个反应?”
“我哪有?我是很支持废除海禁的,哦…”仇青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像想起了自己刚才的反应,“我刚才是因为你突然提出这个想法…而有些震惊,毕竟海禁这个政策实行那么久了,想要改起来…不像漕运这些事那么简单…”
“这点我也清楚…”彭岳听仇青歌这样一说,情绪也有些颓丧,“我也知道改革起来不容易,所以这次才异常谨慎,充分准备,不能像之前漕运改革,开军器所,织造局一样,只向皇上提出建议,然后付诸行动似的那样简单。”
“那…还需要做些什么?”仇青歌知道这件事难办,却不知道有什么好的办法去解决。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彭岳叹了口气,“海禁原因复杂,要解决的阻碍也是来自多方力量,如果想要让这多方势力全部同意接受废除海禁,恐怕是不可能的。所以要采取不同的措施来化解,予以打压,予以劝服,予以合作,予以利益,太多太多,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本来我还没觉得有多困难,但是经你那么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恐怕是办不成了…”仇青歌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些颓丧之气。
“是啊,我现在也越来越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困难…”彭岳的眼神变得有些忧郁,“其实之前的漕运改革等等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劝服皇上就困难重重,做起来也是阻力颇大,都需要在具体实践中走一步看一步,幸好有夏大人的鼎力支持,加上没有触及到太多人的利益,因此并不是那么难,但这次…确实要难上许多…”
“彭大哥…”仇青歌看着彭岳,眼神坚定,“我相信你,在我心中,你是个英雄,这世间…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仇青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她心里清楚彭岳也会胆怯,也会懦弱,甚至有时候当她看着彭岳那并不算健壮的身躯,会偷偷地想他会不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
但是他的坚韧,他的决心,他的不屈不挠又都深深印刻在自己脑中,让自己认为他内心的强大足可以抵消一切不足,认为他的精神足可以去做一切事情。漕运改革,办理学堂,军器所,织造局,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果不是一个英雄,一个无所不能的人,还有谁可以做得来?并且他又是如此年纪轻轻,如此富有正义感…
记得每次改革遭遇困难和瓶颈之时,他的眉头从未展开过,但是他挑灯夜战,永不服输的精神也深深印刻在了自己脑海中。还有他的细心,他的谨慎,他平日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像幅画卷一样慢慢展开:记得自己生病之时,彭岳让独处京城的自己感觉到了未曾有过的温暖。他为自己轻轻吹送汤药的动作,他为自己忙东跑西的身影,他为自己准备爱吃的菜肴的贴心,以及他临走之际不忘为自己打上一盆热水放在床边的细心轮廓…
“青歌!你说的是真的吗?”彭岳激动地抓住了仇青歌的手,显然他没有料到仇青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彭大哥…”仇青歌轻咬朱唇,看看彭岳,又害羞地低下了头,好像有话想说却又不愿意说。
“彭大哥,你…抓疼我了…”仇青歌动动有些颤抖的手臂,低声说道。
“啊…”彭岳有些尴尬地松开了手,僵硬地活动了一下手指,“不好意思,刚才情绪…有些激动…”
“没关系的…”仇青歌抿抿嘴唇,向彭岳身边靠了靠,“我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
“哈哈…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彭岳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其实大部分对策我都已经想好了,只是做起来麻烦些…”
“真的吗?”仇青歌有些惊喜地笑了起来,“那你刚才还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害的人家…”仇青歌脸一红,却是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不是我把事情说得严重,是因为想起来是一回事,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彭岳轻叹一声,“比如一开始我把这件事想得比较简单,现在真正做起来,才发现其中的难处。”
“是啊,只说这开朝旧制就难以改变…”仇青歌在一旁叹着气说道。
“这个倒不必在意…”彭岳轻轻一笑,“看起来这个理由很充分,但是这不过是一部分官员的遮羞布罢了。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一个个都是人精,哪里会迂腐到维护什么祖宗之制,不过是因为一些改革触犯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会搬出祖宗之制来压人,其实只要是把他们的利益协调好了,就不会有什么祖宗之制的招牌了。”
“彭大哥说的也对…”仇青歌歪着头想了起来,“事实上确实是这个样子,每个朝代的改革都会有一群人举着祖宗之制的招牌来反对,但是那些人并非是迂腐之人。”
“如果那些人真的一心想维护祖宗之制,那么他们的忠心可就真是可笑了。每个朝代灭亡时,那些急于向新政权投降的大臣往往是当初喊维护祖宗之制声音最高的人。”说到此处,彭岳的声音都带着些戏谑之意,“连祖宗之国都可以卖,还谈什么祖宗之制,真是可笑,如此一来,他们的虚伪也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总免不了真的有一些迂腐之臣的…”仇青歌在一旁小声提醒道,“朝中总少不了真的怀有恪守祖制,重农抑商等想法的人,对于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也知道,但是这种人毕竟是少数,而且迂腐到这个地步,他们自然也不会得到当今圣上的宠信,有不了什么发言权,所以不必担心。”
“彭大哥,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毕竟这部分人的反对力量也不容小觑…朝中一些大臣对于重农抑商的旧制还是很看重的。”仇青歌说完这话,眼睛便瞟向了别处,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似的。
“青歌,我发现你倒不像个商人之女,倒像出生在官宦世家。”彭岳盯着仇青歌,眼神也变得神秘起来。
“我…我可是从始至终都没和你说过我是商人之女,都是你自己妄自揣测,强加在我头上的…”仇青歌白了彭岳一眼,小声嘟囔了起来。
“我认识你时,不是你自己说令尊…”彭岳突然想到那时候仇青歌只是隐约透露出自己的父亲做过经商之事,而且那时候刚认识,她当时说得也是不清不楚。再到后来熟识之后,每次提及她的家事,她都会刻意回避,因此自己也不便多问了。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仇青歌冲彭岳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目光中却不经意闪过一丝落寞。
“青歌妹妹,其实你是不是商人之女,我对此并不在意…”彭岳揽过仇青歌的肩膀,安慰地轻轻拍了两下。他以为仇青歌在为自己的商人之女身份而感到羞愧,毕竟在古代做个商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知道的,我并不似那些…”
“哎呀…你不要说了好不好!”仇青歌有些愠怒地挣开了彭岳的手臂,“以后不许你再提我的家事!”
“好好好,我不提,我保证以后绝口不提!”彭岳边说边朝快步向前面走着的仇青歌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