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有些记不清那日发生的事情了,只记得那天的天空很蓝,像是一湾湖水,也像一双异域风情的蓝色眼睛,即使多年之后,有人问起她那日发生的事情,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日蔚蓝的天空。
那天皇帝陛下没有去南书房读书,而是去了太和殿上早朝,后来被小太监用白布裹着抬回乾清宫,血水渗透了白布,浸染出一朵红色的血花,皇帝陛下的一根胳膊露出来,可以看到刺破皮肤的森森白骨。
咣当一声巨响,宫殿厚重的门死死关上,赵督领和楚人凤站在乾清宫前,如同两头露出獠牙的看门狼狗,不让任何人靠近。
不消片刻,太医院所有御医急急忙忙来到乾清宫,黑压压跪在宫殿前,整整三排,他们的身旁都摆放着一个方正的药箱,很整齐。
不断有御医进去,然后送出沾满血水的白布。最恐怖的是,萱儿看到一个小宫女端着整整一盆的鲜血走出来,也许是被宫殿内的场景吓到了,脚下一个踉跄,满盆的鲜血倒了一地,污了一地。下一刻,满头银发的赵督领眼中露出一丝凶光,眨眼间,那位小宫女便被大太监手中的匕首钉死在柱子上。
跪在宫殿前的御医有人哀嚎一声,晕死在当场,然后被皇宫的带刀宿卫拖了出去。进进出出的小宫女眉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水,她们脚步急促,呼吸紧张,却又不敢窃窃私语,乾清宫内很热闹,但是也很安静,压抑的气氛慢慢弥散,让萱儿不敢抬头。
直到当日深夜,御医们方才断断续续离开乾清宫,赵督领和楚人凤窃窃私语一番,然后遣散了萱儿一众小宫女,萱儿捶打着发酸的腿脚回到秀女所,她现在是闲散的小宫女,还没有主子,更没有资格住在宫殿的小偏房,只能和其他几个小宫女住在北五所中最简陋的秀女宫。回到住处,她从同伴的闲言碎语中知道了今天朝堂之上发生的巨大事情。
小丫头被震的当场呆立,久久不知如何言语,宫里嬷嬷再三督促告诫,她们才熄灯躺在床上。萱儿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最后念着“阿娘阿爹阿弟幸福安康”,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萱儿就爬起床,她要去乾清宫当值,和其他姐妹并排行走在路上,远远望着黑洞洞的乾清宫,萱儿浑身不舒服,总觉得那一处潜伏着一头嘴里长满獠牙的洪水猛兽,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咬自己一口。临近乾清宫,她不禁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乾清宫已经被皇城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那一身一眼就能看清楚的飞鱼服赫然在眼前。
领头的嬷嬷低头哈腰走上前去,和一位皇城司曹长低语几声,然后领着萱儿一众人从新回到了秀女所,命令众人不得出所半步。萱儿百无聊赖,偷偷学习写了几个字,宫内规矩,除非到了尚功、司计级别,不准低级宫女学习写字,但是她听惯了“书中自有金钱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话,总想着写点字,看看能不能从书中看到温柔可亲的帅哥,小丫头的春心在冰冷的皇宫内生根发芽,并渐渐生长。
可是她人笨,十天半个月也记不住几个字,还好她够勤奋,而且日子还很长,很长。
以后的事情她也是听说而来的,辨别不了真伪,那日大凡进过乾清宫的御医和宫女当日尽数暴毙,有人说是皇城司所为,也有人说是大太监赵督领亲自所为,还有人说那些御医是自杀的,特别是自杀一说,被传得神乎其神,这些御医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当日回家之后,和妻儿生离死别一番话语,最后调试一剂毒药,吞药自杀,他们都是医术高超的御医,用药精确,吞下毒药之后,死得很安逸,并不痛苦,还有人留下书信,感谢皇恩浩荡,罪不及妻女。
萱儿不信自杀一说,更相信是皇城司或者大太监所为,因为她觉得天下没有什么秘密能让人心甘情愿的自杀,除非皇帝陛下是女儿身,但是皇帝陛下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
再以后的事情,萱儿就更弄不清楚了。她只知道,三个月之后的万朝会,太后要废黜当今的皇帝陛下李元昊。萱儿问同伴,那陛下怎么办?同伴笑她笨。
金銮殿上,皇帝陛下被赵督领打成重伤,孔唯亭被楚人凤凌迟之后,大魏朝廷依旧风轻云淡,老祖宗依旧是一言九鼎的太皇太后,大魏国依旧被她攥在手里,若说有所改变,也都是不值一提的坊间传闻,非要罗列一下,有五件事情可说。
第一件是关于吴昌赫吴中堂,那日退朝之后,吴中堂走出太和殿,一人独自步行回府,从皇宫到吴府整整十里路,老中堂一人踽踽独行。临近府衙,中堂大人心力憔悴,一口气没喘匀,倒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孔唯亭张狂,所言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太后杀他十次都不为过。”顿了一顿,他抬头望向西边的云霞,那里的云霞腾腾燃烧,鲜红如血:“但是......孔唯亭朝堂所言.....也是不争的事实。”
自那之后,中堂大人便病倒了,自此不上早朝,不去军机处。
第二件是楚人凤持刀凌迟孔唯亭,行刑前,楚人凤对皇帝的老师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先生大义,朝堂之上的铿锵进言,令人佩服,只是评价人凤的话语有失偏颇。目无王法四字,人凤认了,但是骄奢淫逸四个字,人凤愧不敢当。”孔唯亭笑笑:“抱歉,说顺嘴了。”
然后,太安城能让小儿止啼的人屠楚人凤割下了第一刀。
第三件是皇宫苏索两位贵妃跪在慈宁宫前,恳求老祖宗放过皇帝陛下。太皇太后慈言相劝:“哀家会给你们俩找更好的人家,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苏索两位贵妃齐齐摇头,索贵妃言语更甚,要以死相抵,殉情陪葬。太后脸色不悦,厉言苛责。苏索两位贵妃宁死不从,直言反驳。太后大怒,命人杖责了苏贵妃,掌嘴索贵妃。两位贵妃带着一身的伤,不离不弃,齐齐跪在慈宁宫前,无论天寒地冻,冷风萧瑟,最后双双晕死当场。苏尚书和索大学士连夜进宫,跪在慈宁宫前苦苦哀求,一脸怒容的太后松口,两位贵妃方才保住了性命。
随后,苏尚书和索大学士分别将苏贵妃和索贵妃接出宫去。
第四件是,一道懿旨从皇宫出发送到江宁织染局,懿旨指令很简单,按照小王爷李秀策的身材尺寸织染盘领、右衽、黄色的九龙帝王袍。江宁织染局由世家曹家主持,家主曹彦明一身正气,以“天子在位,此龙袍无理,曹家拒不接旨”为由,驳回了太后的懿旨。太后听闻此事,不由的气笑了,口中大赞江宁曹家忠心耿耿,然后命人抄了曹家,整族三百二十四人尽数流放,最后,将织染龙袍的事情交代给江宁另一世家林家。
一波三折,龙袍的事情算是有了着落,但是小王爷李秀策却和太后决裂了,李秀策被皇城司挡在乾清宫外面见不到李元昊,便去了慈宁宫,就地打滚,耍无赖,大哭大闹,说自己不要当皇帝,不要抢大哥的东西。耐心已经被磨透的太后勃然大怒,抽了小王爷一耳光:“哀家让你当皇帝,你就必须当皇帝,由不得你!”
随后,李秀策被关了禁闭,锁在储秀宫内,不得出门。
最后一件事情是镇北军大将军宋君毅和镇西军大将军洪龙甲决定不进京参加万朝会,两位大将军的口径极为一致,前者是“匈奴来袭”,后者的原因是“西楚扰边”。转念一想,两位将军拒绝入京也在情理之中,罢黜君王的事情在上古时代屡见不鲜,但是这群人也都背上了“乱臣贼子”的名号,史书和民间都会留下蜚语流言,宋君毅和洪龙甲不想背负如此罪名,所以决定不出现在万朝会上。
最后还没有表明态度的是南线大将军澹台国藩。
那日朝堂之上的风雨,起始于镇南军,以孔唯亭惨死为结尾,镇南军副将韩先霸听闻朝廷风雨直指镇南军,放出狠话:“他日进京,必定亲手刨出孔唯亭的尸首,抽筋扒皮点天灯。”
唯一的变数是,镇南军的主心骨澹台国藩没有表态是否进京。
朝堂风雷十日之后,明里一道圣旨,暗里一道懿旨,从太安城出发,连夜八百里加急,入了镇南军中军大营。
宽阔的中军大营内,大将军澹台国藩坐北朝南,望了望太安城来的钦差大臣孙景初,继续低头读书,大将军面若重枣,美髯三寸,身材魁梧,只坐在那里就有不动如山的厚重感,神武不可侵犯。
大将军有两个名号最为显赫,第一是“行军打仗第一人”,另一个是“武功天下第一”,至于大魏国的一字并肩王、大国柱等头衔更像是不起眼的点缀。
年前大江冰封,专门为南梁培养刺客的南梁剑宗一口气派出八位高手,潜伏到中军大营,集体发难,从四面八方袭来,直刺大将军百会、大椎、合谷、内关、长强、三阴交、足三里、至阴八个穴位,刺客时机把握近乎完美,抓住了大将军一呼一吸之间的转换点,八道身影快若流光,却被大将军举手抬足之间化解,不见大将军如何动作,八位刺客集体倒飞出大营,筋脉尽断,倒地身死。
庙堂之外的江湖有传言,西楚剑阁、南梁剑宗和匈奴神极阁所有高手联合,方才能和大将军一战,无论这话真假是否,有一点是不容置喙的,大将军的战力举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