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扫过面前的瓶瓶罐罐,汤佳怡最后拿起一瓶“千滋”。
双手扭开瓶盖,把悬浮着大量彩色胶粒的饮料倾倒进面前的玻璃杯,刚好倒满两杯。
用不锈钢托盘承着两只杯子,她轻轻拉开厨房门,抬脚走了出去。
机舱空空荡荡,只有马竞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似乎在看着什么。
“铛!”
白晃晃的盘子碰撞桌面,发出的声音充满了金属味道。
声音不算响亮,却足够尖利,成功穿过机舱噪音的阻隔遮挡,最终钻进马竞的耳朵,让他来开出神的阅读状态,转头看向噪音制造者。
后者似无所觉,端起盛满饮料的玻璃杯放在小桌上。
伴随着撞击桌面的响声,杯中液面猛烈摇晃,只差一点儿就要洒出来。汤佳怡却看也不看,甜甜地说道:“先生,您要到饮料到了!请慢用。”
装作听不出声音中隐藏的娇羞与忿怒,马竞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面前穿着空乘制服的妻子,出言指出对方的不足之处:“衣服太过保守。”
“衣服就这样了,我觉得挺好。”
“走路声音太大。”
“是鞋子的问题,回头我换双鞋子。”
“托盘没有品位。”
视线下移,瞄了眼桌子上光可鉴人的托盘,汤佳怡回应道:“厨房里只有这种不锈钢盘子,总不能让我拿手端过来吧?”
“饮品不合心意。”
“‘千滋’可是你自己设计的饮料,不喝这个喝什么?”
摆了摆手,马竞道:“这些都可以忍受,我就想问一下,为什么没有蹲式服务?”
“你咋不要跪式服务?”
“跪式就算了,无端拉低档次,”马竞看看自家老婆,“蹲式服务又不涉及尊严,芸姐她们平常都有做,也不见你有什么意见。”
“亲爱的啊,做人要讲诚信哪!既然你打赌输了要给我做一日空姐,就应该严格按照空姐标准来要求自己。要到连认赌服输都做不到,别人以后还怎么和你打交道?”
“哼!”汤佳怡轻哼一声,坐到旁边沙发上,“亏你还有脸说!还不是你故意压着跑,我又怎么可能会输?”
“嘿嘿,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押37秒?”
“我有强迫症,看不惯带零头的数字不行?”
“行啊,那是你的事,我没意见,”马竞伸手指了指对方身上的空姐制服:“亲爱的,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既然你都把制服穿上了,干嘛不做到最好呢?”
“一定要蹲式服务?”
“嗯哼!”
“没可能的,咱俩的赌约里可没有服务质量方面的要求,更没有必须提供蹲式服务的内容。我的空乘服务就这样了,你再唧唧歪歪提意见,我就罢工拒绝服务,让你自己喝西北风去!”
“哦!”见她这么说,马竞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那就算了,就当这回坐的是美联航。”
汤佳怡眨眨眼睛,后退半步坐到对面沙发上,笑着问道:“怎么?你也被ua赶下过飞机?”
“没有,不过我见过有人被赶下机,或者说掏钱请下机。”
“都是航空公司的错,货卖两家太不要脸了!”
“他们也是没办法,”马竞叹了口气,指指脚下的机舱:“二三十年前的民航头等舱,布置的就和这里差不多,现在的头等舱却只是稍微舒服一些,私人空间更大、躺着更舒服罢了。民航平民化的趋势无可阻挡,机票越来越便宜,飞机却越来越贵,自然要想尽办法开源节流,超售机票、精简航餐、外包清洁、增加座椅密度,服务质量自然会往下掉。”
“然后你就买了私人飞机,一了百了?”
听见这话,马竞却是苦笑连连:“唉,头脑一热就买了,现在想想其实亏大啦!”
“嘿!现在后悔却是晚了,总不能现在就把它卖二手了吧?”
“拿到不至于,虽然说买飞机贵养飞机更贵,但是这笔钱我还是拿得起的。就算为了岳母大人的微笑,我也不能放弃它啊!”
听他这么说,汤佳怡也是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妈这次的确是做的过份了一些,我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知道错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也没出什么问题。”
马竞前天把青鸟号派回国,去接远在秦岭山中的汤奇夫妇来欧洲,顺便把四小吃货托付给老两口照顾几天。整个旅程都平安无事,唯独在南郑机场出了点小意外,吕薇拿女婿的飞机做人情,领了一群出国旅游的大妈上飞机,要把她们捎带去瑞士。大妈们虽然有着合法签证,手续却是标准的跟团游,私自变更行程却是给机组还有马竞添了不少麻烦。
不说这个了,”汤佳怡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伸手抓过自己的那杯饮料喝了一口,顺势瞄了眼马竞面前的屏幕,“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
“纽约时报。”
青鸟号上安装有卫星上网系统,带宽不大,但是用来浏览新闻还是没问题的。
“哦?”汤佳怡放下杯子,凑过去细看屏幕,接着她就不可遏制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几乎岔气、笑得眼泪汪汪。
马竞眨眨眼睛,看着自家老婆,“有这么好笑么?”
对方连连点头,毫不犹豫予以肯定:“当然有啊!汪半壁现在消停下去了,马不上头条又上来了,不是很可乐么?”
“什么叫‘不上头条’?”马竞转过头来,“分版头条我都上了好几次了,那也是头条!”
“可惜只是体育版,而且还老是被人抢走了风头,有也等于无。马拉松两小时又如何?非命大游行、土鸡修宪、“猎鹰9”上天、南朝弹劾女总统,直接凑出一组炸蛋。这次更惨,刷新记录又如何?特总直接甩你一对王炸。”
就在上周,著名地产商人特普正式走马上任,宣誓就职成为亚美利加第45任总统。
早在之前竞选时,这位大佬就屡有奇言怪行,现在终于上台了,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竞选承诺。上任第一周,他冻结前任留下的“2010医改方案”、命令手下修改官网,移除前任晒照用的“气候变化”和“lgbt(特殊性取向者)”专题页面、重启前任叫停的“拱心石keystonexl加美输油管道”,摆明要和前任黑人总统划清界限。
除此之外,他还雷厉风行地退出了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声称这样可以为本国人民带来更多就业机会。传说中的“美墨长城”也在稳步推进当中,虽然墨西哥人各种抗议,却无法阻止这座现代化隔离墙出现在国境线上。
这些动作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对声浪,但在最新推出的“禁穆令”面前,却又不算什么了。虽然被禁7国国民只占北美入境人口的很小比例,这份行政命令还是引起了很大的反响。支持者赞他说到做到,反对者骂他自挖根基,称其正在摧毁引以为豪的多元文化、多元价值观,各种抗议活动层出不穷。
对于妻子的挖苦揶揄,马竞表示自己无所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姓马哈嘛……”
“这话你敢出去说?也不看看uber被抵制地有多惨?”
在一次抗议活动中,uber站到了抗议者的对立面,然后就成了新的抗议对象。因为经常被出租司机抗议、申请禁止令,这家公司的形象本就不太好,这次更是黑上加黑,遭受巨大打击。
“怎么不敢?”马竞张口反问,只是口气貌似有些软。
“嘁!”汤佳怡嗤之以鼻:“也就是在我面前嘴硬罢了。”
马竞竖起左手摇了摇,摆出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架势,“你说是就是吧。”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汤佳怡有些不乐意地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特总也是够可以的,说要限制和平教,这回还真的下手禁穆,也是说到做到哈。”
“这才哪到哪啊?看看他限制的都是些什么国家?和伊朗早就断交了,伊拉克、叙利亚还在打仗,索马里、也门、利比亚、苏丹倒是停了,不过还是烂摊子,弄得利比亚人民无比怀念卡大佐。这些国家只有难民,很少有移民和旅客,禁止他们入境,完全是柿子捡软的捏。什么时候把沙特、阿联酋、卡塔尔也给禁了,才算是功成圆满。”
“嘿嘿,你都说了,柿子捡软的捏,放着容易的不做先弄困难的,不是有病么?虽然看着有些神经刀,但他的幕僚助手智库可没有傻子,特普本人也不是笨蛋,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其实早都计划好了。”
“就是这次稍微过了点,”汤佳怡叹口气,“严格管理没有错,但因为难民有可能加入和平国搞事情,就生硬地一刀切禁止这七个国家的人入境,这就有些简单粗暴了。难怪禁令一出,国内外都是反对声。”
“这可不是简单粗暴那么简单,硅谷和主流媒体就是希婆那边的,当然不认同特总的政策理念,会有这么大反应完全正常。”
马竞摇摇头,“特普走的是底层路线,用咱们的话是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删除‘气候变化’页面是为了扫除障碍,这样更多类似拱心石的大项目才可以上马。而他搞大建、退出tpp,为得都是发展经济提供就业,没有工业单靠金融业可没法‘greatagain’呢。”
“那限制移民、冻结医保呢?”
“冻结医保是为了削减预算,至于限制移民,自然是因为手里没有选票。本地人、本国人通常都是优先讨好对象,网约车新政是这样,特普禁穆也是这样。”
“其实吧,多元文化的意义并没有宣称的那么大,”马竞指指窗外,“对于生物圈来说,多样性几乎是必须的,食物链越复杂精细,抗冲击能力就越强。缺少多样性的生态系统,很容易因为某个物种的灭绝而导致整体崩溃。不是这一套对人类社会却不太适用,文化、语言习惯,以及宗教的多样性,会显著增加沟通成本。单纯语言其实还好,本质只是记录、传递信息的工具,真正麻烦的其实是渗透到社会各方面的文化和宗教,歪果仁真心难以理解。对了,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才是。”
瑞士联邦有四种官方语言:瑞士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什语,为了方便内部沟通,法语区学德语、德语区学法语、意语区、罗语区法语德语都学。虽然培养了一大批双语言、三语言、四语言的跨语言人才,却也坑惨了只会汉语和英语的歪果仁,比如汤佳怡。
虽说异域风情的要点就在一个“异”字上面,可是语言问题还是给她的瑞士之旅添了不少麻烦。智能手机上倒是有google、度娘、蜂网等企业提供的拍照翻译应用,但翻译的结果还是差了一点儿火候,不够全面精准。
“其实瑞士这样还算是好的,除了罗曼什语比较悲剧,从19世纪就喊着要保护,说的人还是越来越少,其他三种语言好歹又德法意的大腿可抱,印度的15种官方语言还有上百种活跃语言才是恐怖呢。”
“看起来,你的蜜蜂商店印度攻略进行地不太顺利?”
马竞摇摇头,“你猜错了,实际情况是顺利地过头了,我们的测试版印地语商店很受欢迎,不到一个月下载数已经超过4000万次。问题是,用户还想要更多,比如泰卢固语、比如孟加拉,其他语言版本也不能少,简直累死个人。”
“这么想可不对!”汤佳怡笑了笑,“这些可都是世界遗产!”
“的确是遗产,对于研究古代历史与文化很有帮助,也有助于传承古老的技艺与知识,”马竞笑了笑:“但是,对现代人来说,工作和娱乐的重要性显然更高,满足这两种需求通常都需要比较主流的语言,然后那些偏门的语言、方言就会自然而然地衰退最终消亡。”
“呸!实用主义!功利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