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通判卯足了劲,声音很是敞亮:“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万金之躯,不顾身份亲临战场不说,竟还想出如此歹毒之计策,倘若黎明百姓们知道这是皇后娘娘所为,叫百姓们如何敢安生?!实乃大历之不幸也!微臣思来想去,唯有冒死直谏,只盼着陛下能公允处置,叫黎明百姓心头安定哪!”
“哦?”
沈湛在座上跷起一只脚,“你明知道这贵人便是皇后娘娘,也要冒死进谏,真不怕朕办了你吗?”
潘通判直起上身,高举双手再次流泪满面地伏地,“臣只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陛下乃是天下之明君,皇后娘娘也该是与陛下相匹配的良后!”
沈湛似是有趣地挑挑眉,“朕竟不知,潘卿对朕的家事也这么关心。”
潘通判摇头不敢,“陛下,微臣不敢!陛下的家事乃是国事,微臣身无长处,只尤其忠心爱国,惟愿以身长报陛下!”
潘通判自己都快被自己给感动,若说舌灿莲花,想必他如今已是令满室生香了。这等机会,也只有自己能够牢牢把握,王解颐那个榆木疙瘩,懂得什么?方才给自己透底的时候,还神神秘秘的,竟是要替皇后隐瞒的意思。真是摸不透圣意,难怪从富庶的东南地区贬谪到了明玉州。自己可就不一样了,眼下,可不就是一个升迁的机会。
潘通判洋洋得意做着美梦。
岂料陛下却突然开口问闷在一旁已经许久没有说话的王解颐。
“王卿,不知你对潘卿所言之事,如何看?”
王解颐紧张伏地,声线有些抖:“微臣惶恐,微臣与潘通判所想不尽相同。”
“哦?有何不同,你且将你的想法说来。”
沈湛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解颐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吐出,方才道,“禀陛下,微臣觉得,皇后娘娘此举无可厚非。”
“王解颐,你!”潘通判气恼出声,看王解颐的目光简直就是要吃人,这榆木脑袋,自己都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了,竟还不知道跟着自己的节奏,简直蠢笨!莫要坏了自己的大事!
沈湛微微一笑,“潘卿莫要着急,且听听王卿究竟有何可说。”
“是,是,是。”潘通判不情愿地答应。可转念一想,王解颐不跟着自己一队,这是好事啊,更能证明自己一心为国,王解颐害怕得罪皇后娘娘,对着陛下连真话都不敢说了啊!忠言逆耳啊,王解颐这般对自己反而更有利呀!
潘通判这样一想,跟着也不着急了,好整以暇听听王解颐究竟怎么说。
王解颐老老实实地说道:“正如微臣方才所言,大月人在大月三殿下率领时,的确不足为惧,微臣与潘大人放弃明玉城,是为了保全更多实力,明玉山易守难攻,比明玉城更容易守住。事实证明也是如此,退往明玉山之后,大月人始终打不上来,终日只能在明玉山山脚徘徊。
“可大月国七殿下却不一样,不知为何他会接受攻打咱们明玉州,但他来势凶猛,不比那大月三殿下有勇无谋,哪怕在明玉山之中,也令我们损失良多。本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退敌之际,皇后娘娘却出此良策。若不是皇后娘娘此番计策,恐怕根本不足以令大月士兵及其七殿下恐惧,从而匆匆退兵。”
“照你如此说来,皇后这一计策,却是一方妙计?”沈湛饶有兴致。
“正是。”王解颐低头诚恳说道。
沈湛轻轻一笑,“朕方才听得潘卿言道,王卿你对皇后娘娘所有号令莫敢不从,这般残忍的举动你也能说成是妙计,难不成是自己不曾劝得皇后,为了保全自己,硬是要将黑的也说成白的,非要说这是良策?”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王解颐回答得十分认真,“微臣觉得,若不是皇后娘娘,恐怕大月人在昨日上午便已经攻上山来。更何况,我们与大月本就是在生死战场之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而倘若我们败了,死的不仅仅是我们明玉州的百姓,恐怕还会就此打开国门,叫大月人直驱而入,有更多的州将会遭殃,更多的百姓将会流离失所。难不成,对待敌人还得要温柔?那还要千千万万的将士又是作甚?既然战场肉搏也是死,桐油烧身也是死,又有什么区别呢?便是有区别,也只能是皇后娘娘这计策,更方便、更迅速,威力更大,喝退敌人来得更快罢了。”
“可据朕所知,皇后此计一出,却叫那大月人连夜偷袭,这可是从前没有的事,若不是皇后此计,也不会有大月偷袭了。王卿以为呢?”
“陛下谬矣,”王解颐正色道,“大月换了残暴的七殿下,迟早都会发动偷袭,这本与皇后娘娘无关。有关的只是,若没有皇后娘娘妙计,正如臣方才说言,恐怕白日便已攻上山来,哪里还有夜晚的偷袭呢?正是皇后娘娘将这时间延后,我们才等来了援军。这一切都是天意。皇后娘娘也是天命所归之人,正是有皇后娘娘,明玉州的百姓才能少受了战火之苦。”
宋弥尔坐在屏风后头,听得可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原先在她看来,王解颐的的确确是个好官,在危难之中,不愿弃黎明百姓于不顾,挺身而出。凭一己之力,一个文官,竟也能抵抗大月国那么久的时间。只不过太过忠厚老实,有时也不知变通。在自己提出放火计策时,反对声音最大的便是王解颐,他觉得有伤天和,万万不肯答应。却不想当着沈湛的面,明明沈湛话里话外似乎都是偏帮潘通判的意思,他却一改口风,坚持认为自己的计策是正确而有效的,死心塌地也要维护皇后。
而第一个赞同自己的,宋弥尔本以为他是懂得自己此番计策的潘通判,背着自己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分明他动得最快,如今却像是不得不屈从于皇后之威,做了违背道义之事,委屈极了。当时屁颠颠干得乐呵,如今却一副痛心疾首无可奈何的小人嘴脸。知道自己是贵人时,分外恭维听话的是他,一旦得知自己是皇后,却又觉得自己有失国体的也是他,可真是看得膈应而沈湛叫自己进来,看得如今这一出戏,究竟又是何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