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的什么?
不过是因为仁宗皇帝“事无大小,悉付外廷议。”
不过是告诫在位皇帝,不要多管,不要多说,好生“垂拱而治”!
可哪个皇帝愿意被臣子当做摆设?!
哪个皇帝愿意像仁宗一样,得这样一个评论——“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却会做天子。”
这在臣子眼中,在百姓眼中,也许算得上是褒奖,可在皇帝眼中,却是悲哀。
是以大晋的天子,便开始把异论相搅这一套手法,渐渐发挥到了极致。
你们不是要权吗?
给你们。
可要给谁,却是我说了算。
张三弱,便给张三,我再站一站李四。
李四弱了,再给李四,我再站一站张三。
以臣治臣,使得朝中始终维持着三七或是四六开的势力分派,只要皇帝一个小小的倾斜,便能变回五五或者六四、七三,轻易撬动局势。
赵芮这一套法子,自继位十来年后,几位老臣次第告老,便越发玩得熟稔。
可玩着玩着,总会玩脱。
异论相搅,异论久了,便会成为派系,便会有抱团,也自然而然的,会成为党争。
平时还不怕,不过是吵一点而已,可一旦遇上了军国大事,看着殿下的重臣不是为了朝政国是而鞠躬尽瘁,却是为了党派之争而吵闹不休,赵芮当真是头疼欲裂。
此时此刻,看着范尧臣恭恭敬敬,却又在装傻的姿态,赵芮只得点破道:“我看范卿准了官职,却是否了差遣,不知有何缘故?”
范尧臣抬起头来,看着赵芮,理直气壮地道:“依制度,依故事,未及二十五岁,不能得差遣!此乃祖宗之法!”
不是有功名在身者,年龄不够二十五岁,便不得有差遣,这确实是朝中通行多年的任官制度。
毕竟大晋立国已是上百年,高官勋贵都能靠着功绩荫庇后代,有些权贵之后,最小的甚至七八岁便能得官,若是给这些个小毛孩差遣,朝廷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听得范尧臣又搬出了祖宗之法,赵芮甚是无奈,他阐明道:“当日杨卿前去延州,朕已是给了特许,有立大功者,无论身状,可以得朕特旨,许以差遣。”
范尧臣的面上却闪过一丝怒色,他上前一步,道:“不知陛下所谓大功,指的是甚功劳?”
“那顾延章乃是一介布衣,商户出身,堪堪将满十八!”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奏章一张。
虽然知道与自家隔得甚远,皇帝必定看不清这奏章上头的字迹,可范尧臣还是把那奏章抖了几抖,指着其中几行字,高举起来,对着赵芮高声道:“陛下,甚时献产也能得差遣?!甚时跟着转运司协理转运也能吃好处?!甚时拿着百具神臂弓,以逸待劳,杀掉区区数百北蛮,也算得上大功劳了?!陈灏此举,将三军将士置于何地?!将我大晋军中好儿郎视为何物?!”
他一面说,一面横眉倒竖。
“臣不过想给那陈灏面子,看在他在杨平章麾下任职,不想叫他丢了脸面,是以才没有多做批示,不想却惹得陛下亲自过问!”
“他陈灏若是只是给那顾延章求官,便是求个正九品的官身,臣也不会否决,毕竟该人献产确有其事,数量之大,产业之丰,古往今来,前所未有!可这却不能称为其得差遣的理由!”
老臣往往放肆,先帝还曾经被宰相当面训斥,骂起性来,宰相将唾沫星子都飞溅到天子脸上,此时范尧臣还算给了赵芮面子,虽然声音大,口水倒是没有溅过去。
“今朝特例,明朝特例,当真有大功劳,特例也就罢了,这等来混功混绩的,也能得陛下特批,从今往后,谁还能把朝事当做己事,这是寒天下有志之士之心!还请陛下慎考!”
范尧臣的声音又高又尖,听得赵芮耳朵里边嗡嗡的,头都要大了。
他哪里不知道,这根本不在于那姓顾的布衣的差遣,也不在于其人功劳,不过在于举荐之人的姓名而已。
其实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九品监司官,不过是个转运司的勾当差事,无论如何,都够不上叫他堂堂天子过问的程度。
赵芮之所以单独把这一份荐书提出来,不过是因为杨奎奏章中的诸多抱怨而已。
求援兵,只得了广南、荆湖等地的老弱病残,求辎重粮秣,三催四催到不得阵前,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杨奎会不知道?
除却各地各有心事,不过政事堂中有人作梗而已。
他离京城远,没法跟范尧臣当面拍案,却能给赵芮写奏章。
今日一份,明日一份,又有阵前战情,好叫天子知晓,多少回就要大胜,偏因援兵不得力,害得功亏一篑,多少回眼见便能追击,只是辎重不谐,倒叫蛮兵跑了个干净。
杨奎所述,赵芮信一半,不信一半。可他所言之苦,却是不虚。
平日里两派斗上天,赵芮也只会冷眼旁观,可这一回碍于国是,他却不能再袖手了。
便是要斗得你死我活,也要等杨奎把北蛮打完,回来之后,想怎么闹,再怎么闹!
此回特意把这一份荐书拿来给范尧臣看,便是以此为引,敲打这位大参。
“杨卿阵前厮杀,殊为不易,如今钱粮援兵皆是难得,人才亦是难得,听得他上回奏章所言,请调一批神臂弓,足足走了大半年,才从京城去到延州。”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范尧臣,道,“范卿,国是军事,皆是要事,你可要多盯着些。”
范尧臣闭了嘴。
虽然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天一夜,告诉天子,神臂弓到得慢,同他并无关系,乃是转运司失职,钱粮援兵更是别家之事,政事堂样样都批得极快。
可他却更是知道,赵芮如此说,其实是摆出了一个态度。
闹得够了,要收敛些了。
彼此都不是傻子。
范尧臣想了想,脑中整了整思绪,拱一拱手,这才同天子逐条解释起来。
等到过了未时,他才踏出了崇政殿。
到得此时,自然那一份荐书,便再无人理会。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监司官而已,得不得差遣,无论是赵芮,还是范尧臣,都没有放在心上。
当日下午,自有黄门取了天子桌上的奏章,发回下去。
陈灏那一份荐书上的签书,自然也没有更改。
延州布衣顾延章,只得官身,并无差遣。
还得了范尧臣的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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