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和马三宝两人双骑,奔驰在草原上。
永平大战,燕军暂时击退了辽东军。江阴侯吴高却也是个硬气的,不肯退兵,双方就胶着在永平。朱棣留下张玉率部守着,自己带着马三宝由刘家口间道直奔大宁卫。张玉不放心,让燕王多带些护卫,朱棣却摇头不许,就这么两个人出发了。
“风头如刀面如割”,草原上朔风凛冽,打在脸上生疼。好在两人久已习惯塞外的霜寒露重,只是打马急奔。青骢马和小黑都奔到了急速。
十月初六,二人进了大宁府。和两年前相比,大宁的街道更热闹些,店铺比原来多,鳞次栉比地显得有些拥挤。路人行行色色,大多冠履鲜明面色红润。看来这两年没有战事,宁王把大宁府治理得不错。
二人无心观赏风景,径直奔到了宁王府。朱门石狮,还和两年前一模一样。门口的亲兵还是原来的几个,认出燕王,都是一愣。朝廷的征燕诏此时已经传檄天下,燕王是反贼,竟然来了宁王府!
亲兵不等马三宝开口,赶紧奔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功夫,一阵喧闹,朱权大步跑了出来,大叫着:“四哥!”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朱棣。
朱棣心中一热,拍了拍弟弟:“你又长个儿了!”两年不见,朱权倒比自己要高些了,只还是瘦,有些驼背。
朱权说的有些无奈:“是啊,这一把年纪了,还在长,什么时候是个头?”
马三宝笑眯眯地行礼:“王爷!”
朱权一拳击在马三宝身上:“好小子!这可看见你了”。
三人说着话,进了宁王府,到了偏厅。
朱棣走过熟悉的庭院,走进这熟悉的厅堂,想起两年前,不由一阵心酸。
朱权不等朱棣坐稳,急急忙忙地问道:“四哥这是从北平来吗?形势如何?”
朱棣点了点头:“从北平出来,在永平府和吴高打了一仗。”
“江阴侯吴高?朝廷够狠的,辽东军都派上了?”朱权有些惊讶。
“不错。而且派李景隆替下耿炳文,五十万直隶大军驻扎真定,这会儿可能已经杀到北平了”。
朱权益加惊讶:“李景隆?五十万?那可是倾国之兵!父皇估计也就攒了那么点儿家底。为了打你都用上了?还是李景隆?”
果然是兄弟。两个人想的一样。
朱棣不由得叹气:“是。所以说奸邪当道”。
朱权啧啧称奇:“大侄子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一家人可以商量,偏弄到这个地步。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上”。看着朱棣又问:“四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是怎么想的?”
朱棣又叹口气:“一言难尽。”说着把自奔丧被截,进京谒陵,谨身殿夜宴,葛诚密奏,张信报讯这些大致和朱权说了一遍。略去了圣感塔夜谈和自己生病一节。
朱权越听越是吃惊,只知道燕王起兵号称“奉天靖难”,一直不明其意,中间竟然有这么多曲折。听到湘献王阖宫****全家惨死,不由得目眦欲裂;而张昺谢贵居然兵围燕王府,也一样气愤。
朱权一拍扶手:“小皇帝太昏庸!由着朝中这帮大臣不拿我们藩王当人看!四哥,你脾气太好了!如果是我,宴席上就要那个齐泰好看!十二哥一家死得太冤枉了!”
朱棣摇了摇头:“朝廷有朝廷的想法。怕我们这些藩王分权,怕我们违法,怕我们不听朝廷的,‘削藩’这个事父皇在的时候就有朝臣提了。五弟十三弟七弟十八弟相继出事,也确实有不对的地方”。
朱权哼了一声,道:“我们是太祖的儿子,本来就是王爷,如何能和普通百姓一样要求?就是十三嫂这事,多大事?吃醋打了个丫头而已,就要抓到京师三司会审!父皇和中山王什么交情?两个老头子若在,会这样做?”
朱棣不语。各人立场不同,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看来,标准不一样。徐秀这事,皇帝显然是认为罪大恶极。
朱权犹自愤愤不平:“五哥肯定也是发发牢骚,小皇帝本来是咱们侄子,叫几声‘小子’又怎么了?就要徙到云南!”站起身踱了踱步:“十八哥与西平侯吵架,七哥喝喝酒,这就更不是事了”。
朱棣苦笑,朱权比自己还要护短。
朱权叹道:“小皇帝正月里,就诏令诸王不得节制文武吏士。还好大宁府天高皇帝远,我也没睬他。那个都指挥使朱鉴,我照样支派。可是上个月来了圣旨,召我回京。”
朱棣一惊:“什么?让你回京?”
朱权点了点头:“上个月下旬到的圣旨,让我把兵马调度交给朱鉴,即刻返回京城。估计朱鉴也收到指示了,一直找我,我偏没见他”。
朱棣皱眉:“你准备拖着?”
朱权道:“小皇帝这明显没安好心。听说辽王也接到圣旨,十五哥比我老实,已经乖乖地自海路返京师了”。
朱棣沉思:“难怪辽东军交给了吴高和杨文”。
朱权哼了一声:“不错!十五哥不走,未必肯去帮小皇帝打你。朝廷这么做,就是防我们兄弟三个联合。”
朱棣有些担心:“十五弟这到了京城,不知如何?”
朱权气愤愤地道:“他们那么挑毛病,就是孔圣人也找得到错。十五哥在辽东多年,征战杀戮无数,怎会没事?何况那帮奸臣还会连诸王家里的老婆孩子管家仆人一起挑!四哥等着看吧,十五哥这进了京城,就是任他们捏巴了”。
朱棣回想在宫中时齐泰黄子澄那些人的步步紧逼,觉得朱权这番话虽然说的直白,其实不无道理。不由叹了口气,沉默下来。两年不见,朱权比以前个子长了,心智也长了。
朱权看着朱棣道:“四哥!你今天来,我很高兴。我不想象十五哥那样乖乖回京,在那帮小人手底惜命求饶,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吃等死”。
朱棣来之前,并没有细想如何和朱权谈。大宁卫的重兵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但是如何说服朱权,实在没有把握。好好的一个雄霸一方的宁王,难道劝他造反?本来的打算,就当是借兵。也并不知道朱权能借多少。
没想到,这个弟弟对自己宁王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而朝廷,也已容不下他。
朱棣一拍朱权的肩膀:“好!十九弟!那就让咱兄弟俩大干一场,扫除这帮奸佞!”
朱权热血沸腾:“我们是太祖之子!大明是我们的!这帮小人,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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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大宁都指挥使府中,一片静悄悄的。
朱鉴点着盏油灯,在灯下看书。“试将旧日弓弯看,箭入弦来月样齐”看到得意处,不由得吟哦出声。
夜深寒重,朱鉴有些冷,扬声叫道:“来人!加柴火!”
连喊了两声,却没有人应。朱鉴有些生气,这边陲地方,连个像样的仆人都难找。府里这些下人,常常叫不动。这肯定是看着天冷,又都喝酒睡觉去了。
朱鉴站起身,搓搓手走到火盆旁,拿起火叉拨了拨,又丢了几根柴进去。看着火苗一点点大起来,朱鉴满意地转过了身。
房间里却突然全是人!
朱鉴揉了揉眼睛。领头的锦袍金冠,是宁王朱权。旁边的这个魁梧高大,紫袍在昏暗的灯光中份外醒目,一脸漫不经心,这是。。。
传说中的燕王!
朱鉴猛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反贼!”一拳挥了过去。
燕王身后的马三宝身形微动,牢牢将朱鉴缚住。朱鉴奋力挣扎,在马三宝手中却动也不能动。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竟然劲力大得出奇。
朱权笑道:“朱大人!别费劲了,三宝手中你动不了的。”拿起朱鉴刚才看的书随手扫一眼:“哟!在读太祖的诗呐!了不起!皇考的诗我都不知道几个。”
朱鉴呸一声,颓然放弃挣扎。
朱权笑嘻嘻地:“朱大人!你府里的人本王都安排好了。最后来问你一声:你是跟随我们靖难呢?还是效忠朝廷那帮奸臣呢?”
朱鉴唾了一口:“呸!什么‘靖难’!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定定看着宁王恨道:“朝廷早料到你会反,齐大人早有防备!”
朱权一愣,旋即怒道:“是那个齐泰?好好的大明,都是坏在这小子手上!本王啥事没有,防备我做什么!”
朱鉴冷哼一声:“王爷当然不认了。”
朱权气道:“本王有什么不敢认?说我反,我还就反了!”一刀闪过,朱鉴倒下。
朱权犹自气得不轻:“齐泰!本王和你没完!”
马三宝搜了一圈,将朝廷的圣旨诏令,都指挥使的印鉴兵符等重要的东西一一找出,呈给了燕王宁王。朝廷的圣旨刚到大宁卫不久,兵权尚未转交。这样宁王就可继续指挥手上重兵,尤其是朵颜三卫的蒙古骑兵。
朱权翻看着圣旨又气:“这小皇帝太昏了,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不行吗?非这样让兵部鬼鬼祟祟地安排这些地方官对付我?”
朱棣劝道:“陛下很多事情不知道,也不懂。齐泰一手遮天,权利太大难免胡来。”想起湘献王枉死,不由一阵黯然。
朱权叹道:“唉,小皇帝就是命好罢了。还有我大弟子,竟然跟着他,也不知在宫里怎么样了?”
朱棣听他说起莲花,心中一痛,别过脸去。
朱权见兄长神色有异,打量了一下,问道:“宜宁有事?”
朱棣不答。朱权有点儿急,抓过马三宝:“宜宁公主怎么了?”
马三宝低声道:“公主在侍奉太祖时汤药中下了毒,犯了死罪,太祖遗命赐她在天禧寺圣感塔里诵经。”
看着朱权惊愕的面容又轻声说道:“塔里寒冷异常,公主怕是抵不住。王爷救她走,她不肯走”。
朱权张大了嘴:“塔里?当她是蛇妖?”看着朱棣问道:“你去救过她?”
朱棣点点头:“我和她说了你问起她”。
朱权想了下:“她那个性格,认死理,又是这个戒那个持的,不会这么跟你走的。不过我上次去看慧光老和尚的时候,老和尚说持那个琉璃塔的人不会有事的,说要成就因缘啥的”。
朱棣心中一动,自怀中取出了琉璃塔,托在了掌上。跳跃的火光中,琉璃塔金光闪闪。
朱权又张大了嘴:“她把塔给了你?那她可惨了。。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性命!”
朱棣不语。兄弟两凝望着琉璃塔,各自沉思。
她的性命,能否保住?而这一场战争中,究竟多少人要丢了性命?包括自己,能活下来吗?然而因为一身傲骨,别无选择。
建文元年十月十三日,燕王和宁王出大宁卫,前往北平。一起随行的,还有宁王的重甲八万革车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