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怀……你在这里……守了我一个晚上?”顾清澜睁开眼, 便见吴真一双熬红了的兔子眼。
吴真清了清自己熬哑了的喉咙,小心翼翼问道, “师兄……?”
“嗯?”顾清澜只觉得头痛欲裂, 饶是如此,他依然掀被起身, 此时……他发现在自己的衣衫,已被换过了。
“是无霜帮你换的, 不是我……”吴真摆摆手, 赶紧解释。
顾清澜眼底清浅, 迈开脚,一把将女孩捞了起来,放到床铺上。
“在床沿蹲了一个晚上,脚可是麻了?”他柔声道,以手轻缓地替吴真捏着脚腕。
吴真的腿脚确实麻了,精神更处于极度疲惫时期, 不过他的温存并没有给她带来安心, 反而在神情里克制般地隐藏着恐惧。
“怎么了,月怀?”顾清澜歪过脑袋,盯着少女。
“没……没有……”吴真摇头, 微微敛了眉, “只是……清澜哥哥好久没对月怀, 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了……”
顾清澜低低地笑了起来。
……
顾清澜替吴真掖好被角, 便一个人出了门。
他没有注意到, 吴真在他合上门的那一刻, 眼底的惊恐。
他走后,宁无霜从房顶掀瓦跳了进来,“师兄情况怎样?”
“恢复了……”吴真迟疑了片刻,幽幽道,“又没恢复……”
“维之现下好歹保住了性命,谁能想得到,大师兄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朝我们疯狂袭击呢……”宁无霜叹道。
如今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刻,亦是惊险涟涟。
楚维之为了护那群无辜少女,被发了狂的顾清澜以手戳了个对穿。
幸而那只红眼魔化的大师兄,还认得吴真,最后是吴真死死抱住顾清澜,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今早,他转醒的时候,眼中红色褪去,也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吴真咬了咬嘴唇,“可我仍然不觉得,这个大师兄,是原本的清澜哥哥。”
宁无霜惊诧地看着吴真。
吴真摩挲着被角,“他太温和了,清澜哥哥为人冷冽,从不外露情绪……”
那是三尾妖狐用内丹凝结而成的狐毒,就算是天才捉妖师宁无霜,也无从知晓,这颗打进顾清澜体内的毒|药,到底是何功效……
又该如何来解这未知之毒。
半刻钟后,吴真不顾宁无霜反对,拖着一夜未眠的身子,挣扎着起了床。
她还是不放心,如今铁剑派收留那群药人,又加上楚维之受伤、桃花妖逃跑,可别再出其他岔子了。
吴真一个趔趄,宁无霜上前扶住她,“若是你真的担心他,就应该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吴真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浑身总是使不上力。”
她思索了一番,抬起脑袋,“无霜,你替我盯着大师兄,我先小睡一个时辰,有什么事,一定先来告知我。”
宁无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谁知当真出了事,这次不是宁无霜找来了,而是夏侯月怀的母亲王英。
女人焦急地推门而入,“月怀,月怀,你爹快把清澜打死了!”
吴真一个激灵跳下床去,敛起裙袍,跟着王英奔了出去。
原来顾清澜醒来过后,完全忘记了他们一行人去狐洞的事,只堪堪记得答应过吴真的承诺。
此番前去,他跪在掌门院前,乞求夏侯掌门将女儿许配给他。
夏侯论剑当场气得三魂七魄都不全了,他将小女儿托付给顾清澜照顾,原本是信他礼仪君子、恪尽职守,哪里想得到他竟拐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来个先斩后奏。
夏侯掌门旋即抽出长鞭,令顾清澜跪在历代掌门祠堂外,教资深弟子执鞭,以浑身内力注入,抽满一百鞭为止。
吴真赶到的时候,院前一排排全是跪下为顾清澜求情的弟子。
她一眼望去,院里绿竹猗猗,青石路的罅隙里……注满了干涸的鲜血……
顾清澜跪在院子中央,后背衣衫尽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跪在那里,背脊笔直。
吴真脑子一轰,扑了过去,直直受了执鞭弟子受不住的一鞭。
“孽障!”夏侯掌门气急。
吴真紧紧护住顾清澜的后背,“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孽障,不服你咬我啊!”
她的背脊疼痛欲裂,这还是执鞭弟子受了力之后的结果。
不敢想象顾清澜生生受了几十鞭,是怎样一个情形……
她老爹就是气疯了不顾后果的类型,待到清醒了又追悔莫及,如今她老爹的状态……已经不是气疯了能够形容了……
她看着自家便宜老爹,两只小鹿眼瞪得大大的,“你要把清澜哥哥打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死!”
“你!”夏侯老爹怒目而立。
吴真好不服输的瞪了回去,这时候,就是要崩住这股气势,一旦气泄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去扑灭夏侯老爹的这场滔天大火。
她知夏侯论剑当真极为重视与砍刀门的联姻,他这一辈就因妻子王英的关系毁了约,这一次,他不能再背信弃义,令铁剑派与砍刀门的情谊止于他这一代。
可他何曾想过,夏侯月怀是否真的只是一个联姻工具,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所爱。
上一世,夏侯月怀那样爱着季师如,却与顾清澜相互纠葛。
这一世,夏侯月怀也只有一愿,那便是……
以己身去渡顾清澜的情劫。
夏侯老爹一发狠,顾不了许多,夺了鞭子,朝吴真挥去。
就在这时,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顾清澜一个反手,将吴真护在怀里。
他已经很累了,说不清楚几个字,却生生又受了几鞭,闷声吐了口鲜血。
那鲜血喷到夏侯老爹衣摆上,暗红狰狞,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激了一个激灵。
夏侯老爹抬眼,注视着眼前这对小鸳鸯,生生死死地紧紧抱着彼此,他忽然想到了那一年他是如何违抗父命,不惜与王英私奔的场景。
思及,他一掷鞭子,“你俩就这样跪着,跪到给我反省清楚!”
渐渐地,管事的弟子将初级弟子们驱散了,院门阖上,只剩吴真与顾清澜两人。
后背上的人,就这样抱着,吴真略感尴尬。
特别是血水濡湿了背部的衣物,初春又特别冷,很快冻硬了血液,将两人的身体粘粘起来。
“诶,大傻子,你还好么?”吴真嗫嚅着。
“嗯?”顾清澜鼻子哼唧。
“干嘛要现在跟阿爹提?”吴真问。
“似乎答应过你,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了……”顾清澜昏昏沉沉道,“脑子里很多东西,下一秒就忘记了……我怕把这件事也给忘了。”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彻底把吴真给打醒了。
“你说什么?”吴真回首。
顾清澜唇角尤带血渍,却是一笑,“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
“这样也好,好似少了不少,恼人的负担。”
难道这就是那颗狐丹的效果?
天色渐暗,吴真发现自己身边人的模样开始慢慢改变……
他的瞳仁,逐渐从琥珀色转红,原本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缓而有力。
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清冽的气息,转而被一股冲天的魔气所取代。
就在这个时候,吴真赶紧反手抱住他的腰身。
叫了一声,“宁无霜!”
忽而一张银丝大网撒了下来,盖住顾清澜和吴真二人。
“哟,小东西,你们学聪明啦?”这个披着‘顾清澜’皮的怪物低下头,嘴角挂起一抹残忍微笑。
“从夏侯论剑掌鞭毒打顾清澜便是计,目的只是为了削弱我的实力,因为你们知道……就算整个铁剑派加起来,也只是我的盘中餐……”他看着吴真,手指轻轻把玩她的发丝。
明明他已经被网罗住了成了阶下囚,这人还不紧不慢地,挑弄着她。
院外,弟子皆执着火杖,火焰将整座祠堂照个通明。
‘顾清澜‘置若罔闻,仍然轻轻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昨日,本座是在帮那些药人解脱,你以为……她们出了山洞,还活得下去么?”
吴真听闻这句话,整个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昨天……这个顾清澜身体里的怪物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杀了那十三名无辜的药人……
鲜血……染满了整个山洞。
可是……吴真也不得不承认,就算那些药人出去了,她们所面对的现实……或许比修罗地狱还要残酷。
她经历过,所以知道……
但她同样也明白,明明希望就在眼前,被人无情剥夺的那种痛苦。
即使这种希望只是自欺欺人。
“无论你是谁,如今决计是逃不掉的……”吴真咬牙,低低道。
“本座没想要逃。”那人亦低低笑起来。
“本座倒很想留下来看看,那个傻小子封印我数十年,只为隐姓埋名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好……”
说着他眯起眼睛,禁锢住吴真的下巴,强硬抬了起来,“以及你……我很好奇,他这把老骨头……为何会对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