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H省的飞机上。
“一杯果汁, 一杯可乐,谢谢。”谢云生礼貌道。
空姐抬头见男人被打得快要辨认不出五官的脸, 或许是出于女性特有的怜悯, 把两杯饮料都倒得满满的。
谢云生接过, 将其中一杯可乐端给吴真。
见她双眼通红、神情呆滞, 压根半点反应也无,他的心就像放进了绞肉机, 刺啦刺啦绞着钝痛。
“小慧, 喝点可乐。”谢云生抽了抽鼻子, 鼻血又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鼻血落在吴真手臂上,蓦然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她。
她从包包里抽出一叠纸巾, 递给他,“擦擦吧。”
谢云生半天没接, 待吴真悬停空中的手耐不住, 整个人看了过来, 他才心怀忐忑地恳求,“你……能不能帮我擦擦。”
吴真苦笑一声,耐着性子, 替他一点一点擦拭鼻尖冒出的血迹。
仿佛那个人犹豫了很久,他握住了吴真替他擦拭鼻血的手。
吴真转过脑袋,看着他。
谢云生嘴角弥漫苦涩的微笑, 并不敢看她, 只是盯着虚空, 小心问, “小慧,我是不是……很差?”
“你蛮好的,我看了直播,很棒。”吴真客气道。
他摇摇头,“我对你……很差。”
这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谢云生对她都是那样小心翼翼,他把她照顾得妥帖、细致,那样一种忏悔的温情,牛小慧可能永远也没有感受过。
或许孙昭的存在刺激了谢云生,让他有了危机意识,牛小慧并不是永永远远等着他的。
或许,他真的一直爱着牛小慧,只是那种爱被一种吴真所未知的理由苦苦掩埋着。
吴真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是真正的牛小慧,她听到那句守到云初见月明的话,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此时的吴真并不高兴,脑海里反而浮现出孙昭冷冷睥睨她的眼神。她摇摇头,企图挥散那个身影。
……
孙昭在手机地图里搜索了H省大安县的位置,至于牛小慧老家的具体地址,他和屈婷婷都不太清楚,只有通知华绩集团那边,再收集资料。
买机票的时候两人受到了阻碍,人还好,猫上飞机比较困难。
首先飞机上必须要有有氧舱,得带齐橘的所有防疫证明,再买一个航空箱。
但两人抱着橘去工作人员那里,工作人员直接指出,橘看起来太肥了,怕它的身体有健康问题,拒绝了购买航空箱的申请。
屈婷婷咬咬唇,决定把橘寄养在宠物店一段时间。
橘听闻噩耗,瘫软在孙昭怀里,整只喵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孙昭顺了一把它的喵头,叹了口气,只好给自己秘书胡盐打了个电话,“胡盐,准备一下私人飞机。”
屈婷婷和橘的头刷地转了过去,直直瞪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是她听错了吧……屈婷婷琢磨着,可能人家说的是纸飞机?
直到坐上了孙昭的私人飞机,屈婷婷整个人还处于难以置信的懵逼状态。
“屈小姐,要果汁还是咖啡?”乘务小姐娇滴滴地问。
“果……果汁……”屈婷婷双手扣紧,她蛮不好意思的,对方这样漂亮又高贵的女孩子来给她服务。
相对于屈婷婷的紧张与局促,橘到表现得游刃有余。
它傲慢地伸了伸头颅,把自己屁屁撅得老高,一推自己面前的喵咪食盘,“喵!”
乘务小姐微笑着为肥猫咪倒了一杯新鲜牛奶。
过了好大半天,屈婷婷的智商才回魂。
她瞥了眼对面闭眼小憩的孙昭,心里扑通扑通狂跳,“诶,阿昭?”
孙昭狭长眼微眯,“嗯?”
这句话蛮难启齿的,屈婷婷酝酿了一番,“那个……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吗?”
孙昭:“……”
屈婷婷腆着老脸,“我……我就想再争取争取。”
这条大鱼实在太肥,屈婷婷的理性告诉自己,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
胡盐、乘务小姐:“……”
待疲惫的孙昭彻底睡下了,屈婷婷偷偷溜到秘书胡盐面前。
“诶,秘书先生,跟阿昭自荐枕席的人,真的很多么?”屈婷婷开门见山地问。
胡盐瞄了眼眼前不自量力的女人,迟疑地点了点头,“少东家以前在深泉学院念书,那时候还没多少女人。后来毕业了,周围懂行的都觊觎着呢。”
“诶,你知道汪鹿鸣吗?”胡盐给她举了个例子。
屈婷婷瞪大了眼睛,抽出手机输入汪鹿鸣的名字,页面快速弹出了几亿的搜索结果,“这个华国名媛?”
胡盐叹了口气,“她就是少东家的未婚妻,不过……”
屈婷婷没听清他接下来的话,因为只需要汪鹿鸣这一个分量级选手就够她自卑的了。
正当她怅然若失之际,橘慢慢悠悠蹭过来,亲了亲屈婷婷的裙角,“喵……”
它很想很想说,在它眼里,谁都没有婷婷美人好。
婷婷美人,是橘见过最赤诚善良的女孩子。
美人儿,你是最胖哒!喵!
……
吴真与谢云生按照陈老三给的地址,到了大安县派出所门口。
陈老三搬了个板凳坐在边上的一个小卖部等他俩。
中年人远远地,见了吴真风尘仆仆而来的身影,心底一酸,抹了一把眼泪。
“陈三叔。”吴真心底沉重,唤了一声眼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
她记得,牛小慧的父亲在小慧出生前就去世了,小慧是个遗腹子,而这个父亲的至交好友帮了牛家很多。
“小慧,长成大姑娘了。”陈老三隐隐约约知道点牛小慧与谢云生的事,他抱了抱牛小慧,又眼神复杂地盯了谢云生一眼。
可惜,一对小情侣被谢云生的妈害惨了。
“三叔,我妈妈……现在在哪里?”吴真抬头问。
“在停尸房。”陈老三叹息。
中年男人接下来一句话,足以把谢云生打下十八层地狱,“云生,你妈在医院,被警方监控着。”
吴真满脸狐疑回头,她望着谢云生。
谢云生别过头。
“云生,你不会……还没跟小慧说吧?”陈老三惊诧。
谢云生闭眼,他的眉头因痛苦蹙起。
“云生,这事不关你的事,不要太过自责!”陈老三也心疼年轻人,拍了拍谢云生的肩膀,“这都是上一辈的事。”
谢云生摇摇头,“是我家对不起小慧家……小慧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他看着吴真,眼里真真实实滴了血的悲戚。
那一刻,吴真感受到了谢云生肩上背负的压力,一路上他什么都没对她说,并不是逃避责任,而是他可能知道了,如果他说出真相,他与牛小慧,或许再也不可能了。
吴真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一个理由,他掩埋他爱情的那个理由,她快找到了。
警方领着吴真到停尸房见了牛家妈妈最后一面,女人被冰冻在停尸柜里,面容安详而沉静,可见死前并没有多大的痛苦。
一名警员给了吴真一叠资料,上面记录着这起命案发生的始末。
杀害牛家妈妈的人,如今正躺在医院,正是谢云生的母亲。
谢云生母亲得了癌症,这些年来都是谢云生寄钱来养着病。这个女人多年来卧病在床,面黄肌瘦,牙齿也全部掉光了。
在所有人看来,她完全不具备战斗能力。
那是三天以前,牛家妈妈正在院子里晒菜头。
虽然牛小慧是单亲家庭,可牛家妈妈异常能干,光靠卖酸菜,便成了小安村的第一富户。
此前谢云生母亲找了个借口,从大安县医院逃出来,一路坐车奔回小安村。
据目击证人证明,他们看到谢母偷偷摸摸扒在牛家墙边。
大约一刻钟过后,他们听到了牛家妈妈的呼救。
众人闯进院子,发现牛家妈妈躺在菜头上,喉咙咕隆隆喷着血。而谢母,拍着手癫狂地哈哈大笑,她的脚边正置了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显而易见,是谢母杀了牛家妈妈。
至于杀人的动机,警方判断为,仇杀。他们调查了整个小安村,有许多当年的知情人,摇着头说了当年的一笔烂账。
这是吴真第一次,了解到牛家与谢家的过去。
从牛小慧的记忆里可以看出,在此之前的小慧,并不清楚自己家与谢家的渊源。
善良的牛家妈妈,不希望往事伤害了自己单纯的女儿。
吴真肘击边上的谢云生,“云生,你从小就知道了吗?”
谢云生黯然颔首,“小慧……”
“所以,要不要一起再看一遍?”吴真执着资料问他。
毕竟,一个杀人犯口中的往事,一定比真实要偏激得多。
故事发生在二十几年前,牛家妈妈和谢母还是少女的时候。
牛家妈妈叫做牛双喜,谢母叫做张翠华,两人是邻居,又是青梅,关系十分要好。
张翠华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从县里来支教,教小学的谢老师。谢老师是当时少有的大学生,长得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谢老师却和张翠华的闺蜜,也就是牛小慧的妈妈牛双喜处上了朋友。
张翠华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伤心欲绝之下,接受了一直追求自己的王木匠。
当时农村结婚,都是先办酒,后领证。
牛双喜和谢老师先办了酒,张翠华也赌气一般嫁给了王木匠。
新婚不久,谢老师到县城置办新课本,路上遭遇山洪,被恰好同车的王木匠所救。一块巨石压下来,王木匠推开了谢老师。
众人搬不开巨石,王木匠被活活压死。
临死前他求谢老师照顾张翠华,他知道张翠华喜欢谢老师,看不上他这大老粗,所以甚至希望谢老师能娶了张翠华。
谢老师一开始只是想照顾张翠华,不想此时张翠华已经怀孕了。谢老师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使得张翠华的孩子没有了父亲。
谢老师忍痛与牛双喜分开了,再与张翠华结婚。
可是他没想到,牛双喜也怀了孕,只是她怕谢老师为难,并没有告诉他。
张翠华死了老公,又嫁了新老公。
后来她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谢云生。不久后牛双喜也生了个女儿,随母姓,叫牛小慧。
张翠华得意极了,她和牛双喜的较量,她完胜。她不仅得到了谢老师的照顾,还生了个值价的儿子,不像牛双喜,单亲家庭还生了个赔钱货。
她常常抱着谢云生到牛家门口晃悠,嘲笑牛双喜没有男人,还要带一个赔钱货女儿。
渐渐地,张翠华笑不出来了。
牛双喜为了养活女儿,开始做酸菜生意,一度做到了县城了,成了小安村最富有的家庭。
张翠华发现是自己丈夫在替牛双喜打通县城买卖的渠道,那些日子,她每天都与谢老师吵架。
渐渐张翠华也萌生起了做酸菜生意的想法,叫谢老师给她找另一条买卖的途径。
谢老师无法,拿着存款进县城去跟当地商会沟通。
他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谢老师是被觊觎他身上钱财的劫匪杀死的,去商会的路上,他看见路边一个小贩在卖一种很好看的蝴蝶发卡。
那个发卡,很适合四岁了,梳着小辫子的牛小慧戴。
谢老师从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那一刻,他掏出钱,买下了一板发卡。
也由此,一不小心露了富,埋下了之后的祸根。
张翠华再一次成为了寡妇,谢老师的死令她更加怨恨牛双喜。
恨总与苦伴随,不久后,张翠华病倒在床,从此缠绵病榻。
……
两人看完过后,吴真转头望了一眼,谢云生早已泪流满面。
“你妈妈,是这样跟你说的吗?”吴真问谢云生,她声音哽咽。
谢云生摇头,“她说,都是你妈妈的错,你妈妈勾引我父亲。”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谢老师的儿子。
他母亲从小到大都跟他灌输——牛家妈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牛家的血是脏的,是牛家母女诱惑了谢老师,害死了谢老师,让他从小没了父亲。
村里的人都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他们一向守旧,把谢老师前后两次的意外看做不祥之兆。
如果不是这件凶杀案,谢云生永远不会知道,鸠占鹊巢的不是牛家母女,而是他们母子。
“现在犯人怎么回事?”他听到小慧如是问旁边的警察。
那声音,悲愤又冷漠。
“犯人杀完人就犯了病,直接被送往大安县人民医院。”警官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女孩,随手翻了翻记录,“过两天她要做精神鉴定,不过根据现在医生的初步判断,她应该是有精神疾病。”
所以,横竖犯人很可能不会受到惩罚。
“她患有肺癌,本来已经快不行了,如今杀了人,精神倒好了几分。”
吴真听不下去了,她捂住脸,耳旁一遍一遍回想起十七岁那年临走时,牛家妈妈对她的谆谆教诲。
“不要跟妈妈一样留下遗憾,要真的喜欢那个人,就去吧。”
牛家妈妈,从未怨恨过张翠华与谢云生,甚至,她一点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对谢云生情根深种。
她唯一有所遗憾的是,当年与谢老师,就这样分道扬镳。
从头到尾,整件事分明她才是受害者,她独自生了女儿,受尽村人白眼,单亲养大孩子,到了最后,还要忍受张翠华的侮辱与嫉恨。
从小到大,牛小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遗腹子。
“我想与凶手见一面。”吴真提出要求。
谢云生咬牙,一边是生身之恩的母亲,一边是愧疚与道德,他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